菲儿早上起来,把牛奶在微波炉里转了几转,“叮”的一声后拿出来,自己喝了一口——呀!怎么这么快就又变质了?!不是说还有三天保质期呢么?
唉,又要花钱重新买过……
“陈姐姐,我刚才喝咖啡的时候临时着急,加了一点您的牛奶哈。”菲儿正皱着眉,听到身后刘溪在说。
“没喝坏肚子?”菲儿还半皱着眉,基本面无表情的问。
她其实是担心刘溪。
可是刘溪那一大杯咖啡,一两滴牛奶,根本不觉出有不对来,被房东这么“冷冷的”一说,还以为陈菲儿讽刺她呢、偷喝人家活该拉肚子的意思,一下子就脸上挂不住了。
“我今晚就买一桶回来。”刘溪讪讪的说,一边穿上去投行上班专用的A货古奇高跟鞋。
“不用。我出去买新的。”陈菲儿说着,就把剩下的半桶奶都哗啦哗啦倒进了水池。然后空牛奶桶往垃圾回收箱里一扔。
刘溪回头一看见这一幕,羞得满脸通红——有钱人就这么了不起么??连我喝过一口的奶就都嫌脏了、不能碰了??假惺惺的臭房东!哼!你等着!等我以后赚大钱了,拿钱拍死你!刘溪仰起小下巴,淡淡说了句“再见”,转身就走了。
刚出门,手机响起来——又是妈妈!
家里的未接来电在微信上出现了一次又一次,她上班都快要迟到了,哪有时间跟母亲说话?
而且,要是接了电话,妈妈一定是那老一套:“要是累了,就回来……一个女孩子,别那么拼,注意身体。”
哼。别那么拼、别那么拼——不拼以后难道像你一样吗?!——你看,这话又怎么能跟自己的妈妈讲呢。
刘溪坐在地铁上晃着晃着,看着手机上妈妈的微信头像——还是刘溪小时候跟母亲的合影。
那时候母亲三十出头,还没有岁月的痕迹,美的像一幅江南山水画一样。
陕西人都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刘溪她妈就是米脂人。兼有南方的皮、骨、肉和北方的精、气、神。一来她爸的小厂子里就成了“厂花”。却三下两下就把自己嫁给了老实巴交的技术员——就是刘溪她爸!
这米脂女子身为“厂花”,却徒有美貌、毫无气场。人不安而懦弱,更是不会说话、一开口就露怯。
有好多次陕西建工集团会餐,小刘溪跟随爸爸妈妈一起去吃饭,在旁边听着母亲的那些磕磕巴巴的应酬辞令,简直恨不能叫她妈妈立刻闭嘴……
她爸呢?自从小工厂合并到了省里第二大的建设集团公司以后,有多少人来走爸爸周围同事的门路啊!
刘溪十二岁就问过父亲,“爸你为什么要当资料员?为什么不去当质检员?”或者任何项目检测工程的肥差都好啊!看看人家那里络绎不绝有人请客送礼的,自己家总是冷冷清清,而爸爸明明是懂工程技术这一套的啊!
她爸就答说:“咱们不争。咱们服从领导分配。咱从那么一个小厂子,能到这大单位已经不容易了,又有房,管着资料又清闲,也挺好嘛。”
嘿!刘溪真是不服气。什么“又有房”?!一楼临街的两室一厅逼仄的要死,还吵,汽车逐渐多了以后,晚上睡都睡不踏实!
这都怪她爸爸妈妈不会钻营。看自己父亲那个一锥子扎不出来个屁的闷葫芦样子,和母亲笑容不安而夸张、几乎是低三下四的跟人说话的口吻,每次在饭桌上小刘溪都想替他们俩喝酒应酬算了!只有她一个小姑娘家,有眼色的东帮人斟酒、西替人递烟的,可是不争气的父母一句叫人家没法子接的冷场的话,她再怎么忙活也白搭了……
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有个父亲的旧同事——那人从单位辞职后去了新加坡,再后来自己当了老板——就这个贾叔叔说愿意帮刘溪办在新加坡读高中的手续,还可以让小刘溪住在他家。
刘溪当年几乎是以绝食相逼,叫父母亲一定得放她去!这么好的机会!
十四岁的小刘溪猛补英文,甚至还听粤语原声带学了些广东话(听说东南亚华人说广东话的多嘛),摩拳擦掌的一定要顺利考上最好的新加坡高中,给全家人争气。果然叫她考上了。
父母亲原是不愿意孩子这么早就离家去外国的,可是拗不过这个倔强女娃啊。最后还不是送她出去了。
刘溪读到高二那年,有一天听到寄住那家的男主人、贾叔叔半夜在客厅里大喊脏话骂娘。
刘溪竖起耳朵听着,听出了个大概意思:原来啊,刘溪她爸白收了人家这么大个人情,就是不肯替人家办事。大约是材料上不肯通融什么的。
十六岁的刘溪缩在被子里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爹!——女儿在人家家里住着,一个大活人质啊!愣是不给人家放点水?这不是死脑瓜是什么?!
也亏得刘溪一个没成年的女孩子,百般讨好、寄人篱下,天天看着“叔叔”“婶婶”的冷脸色活着,天天拿热脸贴人家屁股。
什么“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女儿,我爸那人不懂事咱们不理他;等我将来工作了一定好好孝敬您——干爸!干妈!您别生气啦。”反正“爸啊妈啊”的叫着,连撒娇带献媚的。
人家家上小学的女儿刘溪天天自告奋勇管接管送、辅导功课,省下自己的一点点午饭钱给人家孩子买最贵的冰激凌……俨然一个免费的小保姆加家教!
最后刘溪高中毕业考上了纽约大学,要走的时候,竟然能让“叔叔”“婶婶”都是哭着舍不得她走!——虽说跟刘溪父亲的梁子是结下了,可是真把刘溪这孩子当成了自己人。
那贾叔叔都跟老婆感叹道:“唉,你说老刘那么一个‘不通’的攘毬人,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懂事灵醒的好闺女!”
刘溪回想着,自己如何一路对外轻轻松松的说自己爸爸是什么大建筑师,家里不差钱,从小到大就是在外国读书、受的英文教育,而关起门来她吃过的那些苦……
唉,不想那些了。想点好事:
要不是她成绩优异,又懂得如何面试时讨人喜欢,怎么能进入哥伦比亚这种全美前五名的法学院呢?
就说眼下这份实习工作吧。连哥伦比亚法学院里,也是没有几个人能到投资银行来“带薪实习”的呀。
总有一天,她刘溪要出人头地,不会比那些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矮一头!到时候才叫这些连牛奶都不愿分她一口的狗眼看人低的房东瞧瞧,什么才是优秀的、白手起家的女神白富美!
菲儿头昏脑胀的海投了十来封求职信和工作简历。活动活动酸涩的肩膀,换了鞋子,正要出门买牛奶,快递员来了,“这个请您签收。”
菲儿签了字。拆开硬壳信封,马上脸上一僵。
是她的离婚判决书到了。
就坐在玄关,硬着头皮读了起来。
上面说:
原告陈菲儿与被告梁东铭判决离婚,即日生效。两人无财产争执纠纷,已私下达成财产分配协议。
鉴于原告陈菲儿女士的家暴历史,纽约市家庭法庭决定:女儿梁玛丽的主要监护权归属父亲梁东铭;母亲陈菲儿暂时有一周两日的探视权。
毫无惊奇。跟当天在庭上宣读的一样。
这不过就是正式文件,给双方当事人留个底罢了。
是的,她家暴老公了。
把他揍得够呛,几乎是从浴缸里光着身子打出去的。
而“财产分配协议”——也就是梁东铭一句口头同意她继续住在247号但是住的期间也要负责“养”房子,她说“行”而已。她以为,马上卖了房子,把这个烫手山芋抛出去也就完了。至少还能用上这个地址,方便小玛丽上学。谁知道竟然高端房产市场竟一路衰败成这个样子?!
想当年啊——
那是二零零九年,金融风暴后的房屋市场十分低迷,梁东铭刚刚离开双西基金,自立门户。
“菲儿!这个物业——你瞧,本来价值千万以上的独栋别墅,只叫价七百万,已经在市场上三百二十七天了,还没有卖出去。这说明什么?说明目前没人买得起呀!也就是说,价格还能再往低了压!”
“嗯。”陈菲儿卷着袖子一边包着饺子,一边漫不经心的搭腔着:“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我的傻老婆!跟咱们关系大了!——哥哥给你买个豪宅住,不好么?!”
陈菲儿将面粉在围裙上擦了擦,“东铭你说什么?你要买?怎么可能呢。咱们怎么买得起七百万的房子呀!”她六角脸上秀气的杏仁眼眨着眨着,不解的望着怕是脑袋糊涂了的老公。
“我知道你以前在双西干得不错,不过就咱们倆的存款和未来月收入水平,也就是首付个三十万,然后贷款供一套两百万的楼撑死了。这,七百万、上哪找去?!”
“哥哥我可是搞金融的。”梁东铭一脸得意,“杠杆!我天天跟你讲的杠杆原理,你还是没懂吧?咱们是没有七百万;可是这房子的升值空间放在那儿——古董别墅啊!历史保护文物啊!这改天,要是谁想弄来开博物,咱们就发大财啦!!你别怕没资金;只要有得赚,有的是游资哥哥能拉来的!——弄项目合伙赚钱的事儿、还愁没人干?”
“东铭,”菲儿的眉头越发拧紧了,“我,其实我没指望要发大财。我觉得咱们俩安安生生的过咱们的普通人日子挺好的。当然了,我才来美国、也不懂这边的事。不过总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好,就算你弄来首付——”
菲儿皱着眉心下算了算,“怎么也得一百八十万到两百万吧,可是之后哪家银行肯给咱们这样税后月入两万美元的家庭贷每月两万五的月供款呢?何况现在你正在创业阶段,基金收入还不稳定呢,恐怕一万块都难贷得到吧……”
“哈哈!所以说你就是个书生!这沾金融边儿的事儿你不懂喽!咱们,不、贷、款——咱们全款买!这就不需要经过银行查信用查收入那一关啦!”
听到“全款买”几个字的时候陈菲儿手一抖,差点没把装饺子馅儿不锈钢盆子给打翻了!
“全款买下??你一夜之间上哪儿找七百万美元呀!”
“傻姑娘,这年头,股市不景气、全球经济下滑,是不是?有多少有钱人,手里攥着钞票他找不到好项目呢呀!甭担心,这市面上的游资有的是,就看你敢不敢捞这钱!你瞧瞧,”梁东铭跑过来把手提电脑上的照片一帧帧给太太滑动着看,“多阔气多高档的房子!安妮、女王、复兴式!带室内恒温游泳池!这国内那帮人想买都没处买去!咱俩要住进这套别墅,哥哥我担保咱的新基金肯定风生水起!”
“这,这跟你的新基金又有什么关系??”菲儿只觉得跟梁东铭完全不在同一个认知空间里。
“太他妈的有关系啦!基金怎么搞能搞大?拉投资人啊!人家投资人凭什么投钱给一个新手?就得看你已经赚着钱了才能相信你嘛。好,现在这房子咱们一住,然后不显山不露水的请投资人到家里来谈个事喝个咖啡喝杯酒什么的——他瞧着咱们二三十岁已经住上了这种顶尖别墅,行了!什么都不用再啰嗦了,肯定乖乖追着咱们掏钱成交啦!你懂了没有?这叫一石二鸟之计!”梁东铭得意的笑着,等着妻子崇拜自己。
“可是,可是你拿什么还那七百万的债呢?”
“你怎么是个榆木疙瘩?这房子总有升值的一天啊。平时每年年底小打小闹给借款人发点红包,到升值翻倍卖出的时候,连本带利一还账,咱们还有得赚呢!我算算啊,能卖两千万的话,咱们可是能净赚六百万呢!还舒舒服服白住了曼哈顿数一数二的别墅。怎么样?”梁东铭挤挤眉毛,就等年轻好看的太太解下围裙扑上来抱住他亲了。
“你确定吗?我怎么心里,感觉有点不踏实呢?不然还是等等看看再说吧?”陈菲儿仍旧一脸犹豫。
“哎呀你这人!真扫兴!等什么等?——纯属妇人之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就这么定了!我明儿就去约经纪人要求看房,跟他们往死里砍价;然后同时拉投资团。哎呀忙死我了——那个、饺子什么时候得啊?饿了饿了啊!”
当天的回忆,历历在目。
那时候,梁东铭还爱吃她手包的饺子。跟客户应酬完回家还缠着她缠绵……虽然身在一室一厅的苏荷区出租公寓里,两个人的小屋总是温暖的,充满打打闹闹、欢声笑语。
之后,梁东铭真的长袖善舞的弄来了钱。价格也在迈克的帮助下一直压到六百万——根本无人竞价,而卖方急着脱手。
他们入住不久后举办了以庆贺乔迁新居为名的大趴体,招待各种贵宾来豪宅参观。她、247号的新女主人,盛装如公主、穿着水晶鞋子,翩翩从楼梯上走下来,与宾客谈论文学、艺术、天气、美食。而梁东铭意气风发,喝着香槟当晚就拉了好几名新投资人入伙他的对冲基金……
往事如烟啊……
如今多想这些也没有用了。婚已经如她所愿,斩钉截铁的成功了离掉。
孩子的学杂费用当然由掌握监护权的梁东铭那一方出。
但她的生活就……
只能用捉襟见肘来形容吧。
因为“家暴”情节,被梁东铭的律师团队抓住这一点不放,反告她家暴、虐待和长期精神折磨丈夫,索要疗伤费用和精神损失赔偿费!本来嘛,她是原告、是要求离婚的一方,就已经筹码少了,梁东铭的律师团队又强劲,法官建议他们“两清”算了。
最终结果是,她不用赔钱,但是没有工作的她连一分钱的正式赡养费都没有——已经离开职场快十年了,冷不丁来这么一下。
想找工作时才知道这找工作的不容易。也是,谁会想要雇佣一个在美国本土毫无经验的人呢?
所以,虽然住在百万豪宅里,她却连买牛奶都要选打折的、快要过期的,图个便宜啊。这只出不进的日子,过得人心里慌得很。存款总得省着花,用来交保险、杂费和等玛丽回家的时候,给孩子买点好的、不太快过期的吃食。
菲儿挑挑拣拣选了一桶还有四天过期的奶,又买了一大块面包,因为是用的漂白过的面粉,不是“纯天然”的,所以便宜很多。
也不知道今天投递出去的求职履历能不能打中一个半个职位……还好租出去了两间卧室,总算暂时填上了地税这个无底洞。
还有,早上的时候,那个房客刘溪说她喝了一口变质的奶,也不知道那孩子后来有没有肚子疼呢,到时别再告她一笔或是借故拖欠房租啊。她可是每个月初急用钱,一天都晚不得的……
陈菲儿一边踢踢踏踏从超市往家走,一边胡思乱想着。
沿着中央公园西路,树叶的影子落在身上,说不出的寥落。
菲儿脑海里刚要漫出“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这样的诗词来的时候,一记巴掌拍在她肩上!好大力气,打得她疼的!
“菲儿?!”还有谁?——华莉娜本娜是也!眼睛笑出眼眶一般,“这么巧!竟然给我在街上撞见你!”
陈菲儿有点懵:这、这离家十米的路口碰上房东,难道不是大概率事件么?竟值得这么“天涯呀海角、他乡遇故知”般的惊喜?不解之余却不由得被莉娜的无厘头热情所感染,“嗯,巧、巧……咦?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华莉娜打扮得娇艳如春花:眼皮上晕染着桃花妆,耳垂上是一对水晶吊灯式大耳坠子,身上是玫瑰色(还特么有人敢穿玫、瑰、色!)的紧身绷带式连衣裙,上沿将将遮到胸线,下沿在大腿根以下两寸,每走一步都让人替她提心吊胆。脚踩时下流行的透明塑料高跟鞋。这样的打扮,在华莉娜身上,却竟然艳而不妖,只散发着一股天然活泼的性感,如茁壮生长的热带美人蕉。
“也只有你,能压得住这样一身儿……”端详着华莉娜,陈菲儿由衷感叹。
“好看吗?嘿嘿谢谢房东姐姐!我去一个活动——主办方特别指定的衣服——就是替这个牌子做推广。有免费鸡尾酒会哟!嘿,菲儿姐,你跟我一起去吧!”
“啊?不了不了。你是去工作,怎么好带闲杂人去呢。”
“哎呀一个时尚活动嘛,我是好玩为主,顺便挣点代言费。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去参加,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走走走!怎么,你难道晚上另有计划?”
那倒真是没有。菲儿心里正空空落落的,不大想回到空旷而没有孩子欢笑声的房子里。也就匆匆放下牛奶和面包在冰箱里,就任由华莉娜把自己脚不沾地的拽走了。
那时尚派对活动在曼哈顿下城的苏荷区,一间时装店面内。
从地铁里钻出来、一股青春雅痞的氛围袭来。与上西区比街道窄了许多,街上来来往往都是穿着破洞牛仔裤的时髦年轻人。菲儿有种回到十年前的错觉。
那时刚跟梁东铭来到美国,也是住在下城——梁东铭那一年还在为Two Sigma、双西量化对冲基金工作,而双西基金的总部就在苏荷区。为了老公能节省时间走路上班,他们的第一个家就在苏荷区这条街上。当时还没有这家时装店呢……
场地还挺大的:楼上楼下两层,街角位置,落地窗户能看到外面的人潮涌涌。
“菲儿姐你穿过这个牌子吗?你平时也爱逛街吧?”
莉娜一边在大本子上签到一边问。
“不。其实我对时尚很不敏感,也不大爱逛街——受不了排队——实在需要什么都是坐在家里网购。”
“可是你有好多大牌子的衣服啊!”华莉娜人还没住进来就看过陈菲儿的衣柜了,老友鬼鬼的说。
菲儿此刻已经对这个自来熟又全无隐私观念的房客没辙了,老实答道:“好些是我前夫送的。他那人,爱乱买东西。看上什么恨不得所有色号全扫下来——说了多少次我只穿白的黑的、最多来个深蓝或墨绿,才稍稍改改。他觉得吧,女人穿名牌,带出去见人给他涨面子。”
华莉娜这孩子抓重点也是一绝。没听出菲儿的怅然,只听见“白、黑、蓝、绿”,马上接口道:“对呀!为什么姐姐你只穿辣么禁欲系的颜色和款式呀??”
“什么?什么叫‘禁欲系’?”陈菲儿一头雾水。
“就是日本人那种、那个好像比较禁欲吧,就很‘森女’——森林里的树似的暗沉沉的颜色——大概就这个意思吧……”华莉娜的理解能力模糊、解释能力更模糊,说完以后菲儿懵了好久……(日本人?禁欲?树??这跟我的衣服有什么关系?是说颜色偏纯色素色的意思么?)
“哎呀!莉娜宝贝儿!把你盼来了!!哎?这位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墨镜男子冲上来夸张的拥抱莉娜。抱完以后看着一身素裹淡妆的陈菲儿问。
“我一个姐姐,带她来看看你们的店——我这个姐姐可是衣服架子吧?”莉娜得意的一比划。
菲儿不及解释,已经被熊抱了一下。
“太好了!欢迎欢迎!酒水、美食,都请随意自取啊。那个、衣服也欢迎试穿和拍照!拍了别忘了放到社交网站上好让别的小婊砸嫉妒哦!”
“噢!真的吗?!”莉娜眼睛顿时亮了。“那我到那边试一下连衣裙啊!”一头冲进花花绿绿的汪洋……
陈菲儿站在小姑娘越来越多、越来越兴奋的时装店里,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
这些“行头”都不是她的款式。太……怎么形容呢?蕾丝、珠片、花边、金线、渔网、五颜六色……太复杂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有设计感”?
她自认不灵光,只能穿低调纯色衣裳,更无法接受好好的衬衫、手袋、硬割开个洞或弄什么“拼接”、甚至后腰暴露一大块三角!有何美感可言?
正想着呢,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穿背后大开叉的宝蓝布衫,假漆皮鳄鱼绿弹力裤子紧紧的裹在腿上的华、莉、娜。
“姐姐姐姐,好不好看好不好看?我也学你,穿穿禁欲系冷色!”
陈菲儿甩甩头确定自己不是发梦——华莉娜这一身算是“学她”??
正要婉言劝说莉娜去更衣,活动的摄影师扛着机器咔嚓咔嚓就开始对着莉娜狂拍,还不断的鼓励她“很棒!宝贝儿你好火辣!好性感!”
受了鼓励的莉娜更加名模上身,跟随着闪光灯的节奏作艳光四射状、搔首弄姿状、梦露扶膝状、牙疼捂腮状。
那摄影师也high了,干脆趴到地上照起来!瞬间又将镜头对准陈菲儿——“来!莉娜的姐姐也摆个姿势!”
“请别拍我。我不是你们的模特。”菲儿抵触极了,瞬间弹开。这人的角度,从地上往上看,镜头里怕是自己白色伞裙下的春光都乍泄了吧。
摄影师却越发来劲了!这一对姐妹花真撩人呀!一个美艳活泼、一个清冷古典。这白衣女子虽然穿的不是本次活动赞助的衣服,但是一看就面料不凡,且剪裁合体、款式典雅;一字领微微露出清瘦的锁骨,袖子包住上臂至手肘处,裙摆到小腿肚,露出肌骨纤长的半截小腿和玲珑足踝在不露趾的低跟豆青色皮鞋上。难得的端庄复古美人一个!索性戚戚咔咔追着菲儿拍照。
“嘿!听不懂人话吗你?!跟你说了,请不要拍我!我不是你们的工作人员。请你立即把刚才拍到我的照片都删了。”陈菲儿推开伸过来的镜头,正色对摄影师说。
摄影师没想到这美人儿这么硬气,耸耸肩、点头比了个“OK”手势便去转拍别的女孩子。
陈菲儿才要跟华莉娜说,她要先走一步回家了,转身却不见蓝衣绿裤的华莉娜的踪影。
活动人群渐渐喝高了。
许多漂亮的网红脸小姑娘抱在一处嘟着嘴唇自拍。露肩的露腿的秀事业线的、玩的不亦乐乎。楼梯上有情侣在亲吻……
陈菲儿奋力分开人群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楼下,听见莉娜的声音隐约从角落传来——“真的不喝了,我酒量不行……”
再拨开人流杀到角落,只见刚来时熊抱她们的男子正一手托着莉娜的腰、一手覆盖在莉娜握着长颈香槟杯子的手上,嘻嘻哈哈的要把香槟酒往她嘴里送。
华莉娜醉的几乎已经站不住了。天哪,这才分开多一会啊?这孩子是给人灌了多少杯酒?!
“嘿!停手!说你呢!——你这人耳朵聋的啊?!没听见人家姑娘说她不喝了么?!”陈菲儿一股几乎是母性本能般的怒火。最见不得这些渣男借商务活动为名趁醉占小姑娘便宜!
那男子也是有点醉了,定睛一瞧,搅局的是那位先前见过的那位冷美人,竟不知好歹的伸开手臂也想揽菲儿入怀。
“啊!!”
大半瓶香槟浇在男子头上身上,名牌衬衫弄得湿淋淋贴在身上、连胸毛形状都显露出来。
“卧槽!”趁男子眼睛迷着,一边骂娘一边擦脸的空档,陈菲儿丢掉香槟瓶子,一把拉上双颊红扑扑的华莉娜,紧紧拖着她往外走。
咔嚓!咔嚓!摄影长镜头不知何时又伸到她们边上,对准醉眼惺忪头发凌乱的莉娜狂拍!
菲儿二话不说,抓过机器来一把摔在地上!
“嘿!你这个疯女人!!我的设备!!这是五千块的机器呀!!你赔我相机!!赔我镜头!!!”摄影师惨呼声中,陈菲儿一手架着华莉娜,一手高高举起冲身后比了个中指,挤出人群离去。
坐上计程车,司机皱着眉毛后头看看,陈菲儿赶快安抚他说:“没事,她没有看上去那么醉,保证不会吐在你车里。”
结果,车子还没开过四十二街时代广场,华莉娜就哇的一声——
司机急停下来好让后座的女子打开车门去吐个尽兴……饶是菲儿帮莉娜抓着长发,还是有些许污糟呕吐物沾到了裙子上……
刘溪回到家里,不见个人影。正要拧亮台灯读书,听见楼下的响动。一看原来菲儿正吃力的搬运几乎睡过去的华莉娜上楼。
“我来我来——”刘溪赶快搭把手,“哎呀,菲儿你衣服上这什么呀?!”
陈菲儿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上也染了黄黄绿绿的液体!恶心的几乎晕厥。“你快去洗澡吧,这里有我。”刘溪太清楚这位房东的洁癖程度了。
菲儿风一样消失之后,刘溪看着半卧在三楼转角椅子上,衣衫不整、眼线晕开、口红蹭出嘴角的华莉娜,露出得意的笑容……
“贱人,叫你落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