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逢生,本是人生大幸;生后却又面临死亡,那却就是人生大悲了。偏生,这一日,他便历尽了这大喜大悲。
枫叶仍在一片一片地坠落,轻盈又沉重。周围的空气斗地压抑了起来,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龙宸宇却忽然笑了起来,道:“安,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吗?我十三岁那年,总觉着自己会死。那时我还觉着好害怕,觉着死亡是一件恐怖之极的事情,可是如今,我竟反觉着有些放松的感觉。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呢?不过,说真的,我倒是蛮高兴在我死之前有你陪着我的。安,倘若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么?”
乔安依然背对着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师父死的那年,我才十三岁,闭心诀刚到第二层,我却忍住了。所以,我没有掉一滴眼泪。”
龙宸宇叹了一口气,心中觉得难以言语的哀伤,道:“所以,现在的你更不会为我落泪了,是也不是?我真的开始好奇了,我的死讯传开,会有谁为我落泪呢?”
“人如果已经死了,再掉眼泪又有什么意义呢?”乔安转过了身,定定地瞧着他,又转开目光,问道,“你为何会替我当下那一指呢?倘若他再偏上一偏,只怕你连命都没了。而如今,那一指也已经……”
龙宸宇这才恍觉这个问题,轻声的问着自己,却也不知为何自己会那样做。他是龙宸宇啊!把自己看得比谁都重要,从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龙宸宇,更遑论舍己救人了。只是,当时,为何自己会想也不想便挡在了前面呢?这不是替慕容锦儿挡的那一剑。那一剑,他早已计算好了角度,知道绝不会致命,而这一指,却极可能会送了他的小命!为何会这样做呢?除非……他觉着乔安比自己都还重要!
想了半天,龙宸宇的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最后依然摇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也没有想过。”
乔安瞧着他,却不说话,龙宸宇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样的不说话。乔安的眼光依旧如水一般清澈,却渐渐带上了丝丝迷乱,不再澄透。第一次,龙宸宇感觉那是她为他而有的情绪。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难言的喜悦与甜蜜,甚至超过了对死亡的畏惧与不甘。似乎,有了乔安这样的眼光,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包括皇位乃至他的生命!他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在想的问题,对乔安的情绪,似乎是有些危险的,但又似乎是有些甜蜜的,似乎像是……究竟像是什么呢?
秋风吹了,秋叶落了,秋思起了,秋心乱了。
只是,这样的眼光,他穷尽一生,却只瞧见了一次,再不会有第二次了。就像是一个一生渴望光明的人,终于瞧见了光明,却只能看一眼。虽说心愿已了,却又有着难言的不舍与遗憾。是太贪心了么?
只是,只有在乎,才会贪心!
龙宸宇突然生出肝肠寸断的感觉,他闭上眼睛,不再看乔安,只轻轻地道:“安,那块伤心草的玉佩还在吧?我死了之后,你替我到妙心庵一趟,将那玉佩交给一个法号忘尘的师太,告知她我的死讯,顺便,替我瞧瞧……。她可会为我,落下一滴眼泪么!”他不再说些什么了,有了妙心庵这个名字,以安的能耐,自然找得到。
乔安美目流转,瞧着他瞧了半天,忽然一字一字地道:“我不会替你去做任何事!你想要把玉佩给她,你想要问她什么话,全等你自己身子好了之后自己去做,我绝不为你做任何事情!”
龙宸宇一呆,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道:“安,你不是说这毒,是没有解药的么?”
乔安眼帘半垂,哂道:“没有解药的毒难道就无救了么?只是,我也没试过那法子,究竟能不能治好,可还有一半在老天爷手上呢!”
龙宸宇瞧着她,笑了,柔声道:“安,我信你!”
乔安又瞧了他半天,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我要将内力送入你的体内,别抗拒我的内力。”
龙宸宇点点头,只觉一股奇寒无比的气流由右手的太渊穴涌入体内,缓缓向上蔓延。他瞧着乔安的容颜,觉得眼前开始有些模糊了,脑袋也有些昏沉。龙宸宇闭上眼睛,忽然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安,我想了很久,那种情绪……以前,我说自己在玩火,现在,我恐怕真的是……引火烧身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敌不过毒性的发作,昏了过去。
等到龙宸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龙宸宇慢慢睁开眼睛,揉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睡眼惺忪地向四周瞧去。经过昨夜一夜秋风,醉仙亭四周的地上已是铺了一层的红叶,如红地毯一般。空气中带着些深秋的凉意,有些叫人泛冷。太阳尚未升起,只有东方泛起些鱼肚白。四周还微微有些模糊,但是寂静异常。
昨日的事情渐渐回到了龙宸宇的脑海之中,他低头环视己身,发现自己靠在醉仙亭的亭柱上,左肩的伤口早已被人用白布包扎得好好的,或者是敷了什么药的缘故吧,早已不甚疼痛了。身上的麻木感也已经消失,只是觉着全身无力,应该是重伤又失血又中毒的后遗症吧!看来,乔安所说的在老天爷那的一半性命,已经取了回来了。
乔安!龙宸宇猛地一惊,四下环顾,却见乔安在离他不远处盘腿而坐,双手捏了剑诀,闭目宁修,便如她在密室中的模样一般,心中才渐渐定了下来。因为离得不远,龙宸宇甚至能看到她的脸色苍白,额际隐隐有着些细细的汗珠。看来她为自己刚驱毒完没多久,且耗损内力甚多,不然也不会这幅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