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道理,龙宸宇又何尝不知?只是二十余年来对皇上的认知却不敢叫他抱有太大期望。他叹道:“安,我只怕你这次是要枉费心机了。虽说父皇父皇,‘父’在前,‘皇’在后。但事实上,他总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亲。而且……虽说他向来对我不错,但若想叫他为此偏私于我,只怕是万万不能的。”
“何必这么急着下结论呢?”乔安回想着前些年朝中争斗地局势,心中反倒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却也不说破,只淡淡道:“我们在这边乱猜,任是说得天花乱坠亦是无用,不如等上一等,且瞧瞧你的父皇对此事的反应再说其他不迟。”
龙宸宇苦笑道:“我倒觉着,父皇最有可能做的就是按兵不动,充耳不闻,便如根本不知道什么‘天降玄女’一般。”
“哦?”乔安星眸微转,借机问道,“你与他相处已有二十余年,你倒说说看,你觉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龙宸宇淡淡道:“我有三个答案,你要听哪个?”
乔安亦是淡淡的,随意地道:“自然是你说哪个我便听哪个了。你若全说,我便全听;你若不爱说,我也只好不听。”
龙宸宇再度苦笑,这就是乔安!无论她问你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得模样,似是你说固然好,不说也罢,对她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有时候他真地痛恨她这副云淡风清的神情,直想将她这副面具摘下来,撕个粉碎!但是他更痛恨自己,因为不管自己有多不忿她的态度,却都同样会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且是双手奉上。毕竟,她是在帮自己而且有求于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声息中似乎带着些许的无奈与伤感。似是追忆的往事,触及了他内心某个地方的记忆一般,龙宸宇的脸上渐渐显出淡淡的哀愁,眼神也慢慢染上了些迷茫之色。,又是一声轻叹,他开口道:“若是旁人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定然如任何一个皇子的不衷之言,说他勤政爱民,英明决断,常人难及,且对我们既要求严格又百般宠爱,标准的一个明君严父;若是你在别个时机问我,我会说他冷血严酷,视感情于无物,置天伦于无地,乃是个无情无义的薄幸之徒;但你此时问我,我却只能说,我不知道。与他相处益久,我就越看不通透。我幼时的记忆中,他常常意兴飞扬,傲睨万物,杀伐决断均是刚毅果决。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原是每个小孩常常会崇拜的英雄之态。
”后来,我渐渐长大,也开始知事,却发现他竟渐渐消沉暗淡,愈来愈深沉难测。总是我站在他的面前,仔细地查探他的一言一行,亦是无法辨明他脸上的温情与眼中的慈爱究竟是真是假。渐渐的,我也倦了,便不再爱靠近他,也不爱研究他。所以,就如同你不知晓你的师父对你是好是坏一般,我也不知道那一个是真正的他。抑或,前者只是我幼时的幻觉罢了。“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乔安瞧着他略带落寞的神情,瞧着他眼中隐隐浮现的光芒,心中便如给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般。那带着些不甘与无可奈何的面容,那隐隐渴望天伦的眼神,那若隐若现的自嘲的笑容……这样的场景,她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竟有着熟悉的感觉。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女子的脸孔,坚强,隐忍,心中却是满腹的哀伤。哦,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久得一如前世,抑或亦可称之为前世了。
她也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如飞絮:”这样说来,你那父皇,倒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物呢!“她自言自语着,正待再说些什么,心中却突然一凛,暗问自己道:”就连龙宸宇也看不透他!这样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又怎会轻易中了他人奸计,误杀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父亲呢?且下的是满门抄斩的圣旨,甚至都不按正常程序经由三司会审?除非……下圣旨时,他本就有着诛杀父亲的决心!“念及此处,她忽觉一阵寒意由心底盘旋而上,缭绕不散,如置身于无名谷的寒潭一般,全身几乎麻木,右手也早已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古往今来,王侯将相功高势大,为人君者因恐其危及皇权而狠下杀手的绝不在少数,难保父亲便不是其中的一缕冤魂。这样浅显的道理,为何自己先前就从未想过?若果真如此,那自己助龙宸宇,是否是做错了呢?”
龙宸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倒是未曾发觉一旁乔安的心思百转,竹屋又沦入短暂的沉寂。末了,龙宸宇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射出坚定的光芒。他正对着乔安,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诚挚。带着些小心翼翼,带着些试探,也带着些期冀,他问道:“安,倘若我真心留你,你可愿留下么?”
乔安勉强收拾起各种思绪,明亮之极的眼波轻轻落在他的俊脸上,道:“我却不懂你这话的意思了。你想要说什么?”
龙宸宇直直地迎上了她的目光,眼神清澈澄透,不掺一丝假,缓缓地道:“安,你知道的,我一向欣赏你的才智,也看重你的才智。所以,我想教你助我,不只是我登上皇位之前,还有之后,以及,永远。”
乔安静静地看着他,如水的面容上不起一丝波澜,道:“有这个必要么?你登临大统之后,你是一国之君,紫星之主,全天的谋士都尽在你的手里,要什么样的都有,难道还缺了我这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