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隐身之处走了出来,母亲一把抓过他们,手忙脚乱地把一封信塞入了她的怀中,然后急促地道:“安安,不管将来你听说了什么,记住,你的父亲是冤枉的,是被人陷害的!他一生为国为民,耿直不恶,视名声如生命,你一定要为他洗清冤屈,还他清白!记住了!立民,安安还小,你以后多照顾她。好了,什么也来不及说了,趁官兵还没有围过来,你们快走吧!”
她的脑袋突然间一片空白,只隐隐感觉到她好容易得来的幸福似乎就要在这顷刻之间毁灭了!这是怎么一回事?父亲不是举国闻名的大将军么?为什么母亲会那样惊慌失措?难道……
会么?会么?好不容易才能享受的天伦之乐,肆无忌惮的欢声笑语,以及一切的一切,是否真的都要被毁灭了?她茫然地看着母亲,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父亲好好的,母亲好好的,徐府上下都好好的,她只是淘气,偷偷跑出去玩耍而已,怎么一回来一切就都变了?不,这一定只是一场梦!只要她醒了,一切就会恢复原状,她依然有着恩爱慈祥的父母,徐府也依然安稳如故。她闭上眼睛,猛烈地摇头,睁开眼却依然对上了母亲关切不舍的泪眼。
“娘,你在跟安安闹着玩的,对不对?安安答应你,再也不胡闹了,你别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好不好?”她小声地开口了,小心翼翼地拉住母亲的衣袖,茫然无措得犹如身在梦中。然而,这样的话语除了换来了母亲更多的泪珠外,再无别的作用。
“走吧,安安,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母亲咬咬牙,狠下心来将她推开,然后绝然地转身离去,头也不回。她迷惘地被乔哥哥拉着走开,晕晕乎乎地看着四周,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了许多人的喊声,纷杂的脚步声,以及乔哥哥惊慌失措的低呼声。那些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乔哥哥毅然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解下衣领里的金锁,戴在她的脖子上,说道:“记住,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徐怀安,我才是!”
“安安,从今日起,我替你去死,你要替我活着!”
然后,是一大段记忆,惨痛,哀伤,悲怨,她不愿提起,却又时时忆及。然而,不管怎样,那都是在她的脑海中扎了根的,永世都抹杀不了。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人心会痛;但是,好容易才得到,却又在转瞬间失去,那种痛楚,才更使人疯狂!
现在,她手里拿着的这封信,就是母亲当年交给她的那封。她一直都坚信,里面有着她父亲蒙冤的罪魁祸首。
这封信,她早已看过无数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温耽尊汗,数月不见,不知风采如旧否?今慕容已劝动帝君,与汗议和。尊汗且待彼徐撤兵之际,轻骑突袭,出其不意,当可一鼓作气夺下城关,以彼为据,率兵南下,横扫中原,则慕容焚香扫阶,以待佳音。”下面的落款是“慕容德遥拜敬上”。
初读此信时,乔安并不太懂信中所言与其父徐谷风获罪之间的关联,后来,离开历阳,流浪于市井之间,她断断续续地听闻了父亲获罪的经过,也隐约听到父亲与慕容德之间的嫌隙,然而,她并不急着下结论,因为,她有的是时间去查明真相,还父亲清名。更重要的是,她会报仇,她也会毁掉那个几乎毁灭她的人,让他也尝尝梦想破灭,一无所有的滋味。
再后来,她接任无名谷谷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启动无名谷的情报机构,着手追查当年的事情,这才渐渐了解当年的原委。
当年,慕容德位居御史大夫,在朝堂上炙手可热。而徐谷风则是新锐遽起,由于力抗北狄,收复失地,战功显赫,三年内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江湖中人变为大将军,为武将之首。慕容德为人阴险狠诈,做事不择手段,而徐谷风则恰好相反,因此,两人之间嫌隙甚深。
十三年前,温耽可汗率大军驻扎在紫星王朝文义关三十余里处,战事吃紧。皇帝遂派大将军徐谷风开赴边疆。二军对战近一年,徐谷风连连获胜,兼有乾于可汗起兵之内乱,温耽可汗无奈之下只得遣使议和。双方商议将近一月,达成一致协议,由紫星王朝给与北狄金帛若干,北狄则十年内不得入侵紫星。圣旨很快抵达文义关,徐谷风却在接到圣旨后第五日擅自出兵,大败北狄。回朝后,以慕容德为首的一干文官便联名上奏,言称徐谷风“违抗圣旨,擅自出兵”“使我紫星泱泱大国,失信于蛮夷北狄之流”,并要求以大不敬之罪名,满门抄斩。三日后,便有圣旨着慕容德至历阳行刑。
从这封信看来,当年的情形似乎是徐谷风在撤兵之际得到此信,认为议和只是慕容德勾结北狄所设下的圈套,由于事态紧急,来不急上奏便出兵作战。按道理,徐谷风应该是一边出兵一边上表奏报朝廷,但当年皇帝似乎并未看到。相反,在卷宗中记载的却是“帝降旨问罪,而徐谷风一无所辩”,以徐谷风之机敏睿智,当不至糊涂至此。何况,当年乔安听得清清楚楚,父亲说了他已上表奏报朝廷。而当时慕容德正是御史大夫,众臣奏折都要经过他览阅才能转呈皇帝,因此,倘若他要做什么手脚,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事情似乎就可以这样定论了。然而,无论乔安怎样追查,始终查不出慕容德与温耽可汗之间有所牵连。而乔安亦曾夜探慕容府,找到慕容德所书字信,对照那封信上的笔迹,发现两者字迹相同,连墨汁和印泥都是同一种类,当是同一人所书。那么,既然慕容德没有勾结北狄,为何要写这么一封书信,自毁名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