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日,乔安却像是经历了生生世世般,疲惫倦怠,而又心痛。历经两世,却只有这份艰辛无比的感情,她又怎样坚强,怎样洒脱?刚刚下定决心陪着他,转眼间却风波迭起,从没想过,杜明妍的这场公案,竟然会引起如此严重的后果。她只想要将最好的给宇,为什么到最后却总是事与愿违,伤害总是比幸福多?是,是因为万毒之首,因为它,爱情与生命不能共存。因为短暂而热烈,所以死别的伤痛更加难耐,使得一切从开始就注定是悲剧。
忽然间回神,看见周围行人偷眼看来的目光,乔安恍然醒觉,街道并非想心事的地方。正要转身往仙雅居走去,却又顿住。若是她这模样回去,只怕又少不了四姝等人的追问;何况,天权对宇最为敏感,怕是宫中亦安插有密探,凌武门之事恐怕已经传到他耳中,谁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如今的她,真是没有精神来应付他们的关切。想了想,不知为何,脚步竟然不自觉地往龙云山的方向而去。
攀上山顶,迎着山风坐在许愿石旁,原本沸腾不休的思绪已经渐渐平息,除过伤痛,剩下的便是寂静的思索,整理清当下情形。想想竟然有些可笑,如今这情形竟然跟六年前颇为相似,不同的是,她选择了留下,宇却破天荒地决定放手。若是六年前,她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默默死在他不知道的所在,可是如今她舍不得啊,尤其他尚欠她一件事,而那件事,她早已想好……
“我们又见面了。”温和淡柔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乔安淡淡转首,缁衣淡装,手挽提篮,眉目温然,正是从前的芮妃,如今的忘尘。乔安忽然笑了,如今的她跟忘尘何其相似?都是龙宸宇曾经挚爱却又痛恨的女人。她站起身来,连声招呼也没打,只是看着她,默默不语。
忘尘也不在意,放下臂间的提篮,里面盛着香烛等物。忘尘俯身,熟练地取出,摆放在佛龛前。乔安恍然:“原来这里的香烛是你备下的。”忘尘不答,却另取出份祭品,面向北方摆下,神情微微带了份伤痛,缓缓闭上眼睛,樱唇轻启,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起身,转过来看着乔安:“你的神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跟他有关?”
乔安也不答,默默看着她方才似是祭奠的行为,却不询问。如今的她,再没心情去理会旁人的闲事。
忘尘轻笑:“难道真被我说中,他待你好是为了报复你吗?”
乔安立时摇头,断然道:“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是我,伤了他。”
“你倒真是维护他。”忘尘淡淡道,“看你的模样似乎很疲累,要不要到我的处所休息会儿?”
乔安不置可否,紧紧盯着她,虽然心中万事纠缠,她仍未失去该有的敏锐精明,淡淡道:“我真是很奇怪,他想要见你一面难如登天,可你居然请我回你的处所,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你肯跟慕容锦儿结为忘年之交,又待我和颜悦色,难道是爱屋及乌?”不等她回答,乔安又道,“可是,你却又不肯见他,除非当年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所以不敢面对他!也许,尽管上次你说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但实际上你心里已经就开始后悔当年遗弃他的行径,却又无颜相见,因此借慕容锦儿跟我之机,探听他的消息。我还是相信,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尤其是母亲。”
忘尘神色微变,眼眸中闪过一抹锐利。在那瞬间,乔安确定她真是那个决断执著,倔强偏拗的芮妃:“怎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忘尘突然笑了,神色温和:“其实,没什么好瞒你的,不错,我确是有些懊悔了。随着年龄增长,这种感觉便越重。但是,正如我说过的,他喜憎分明,爱恨极端,我当年的行径已经伤透了他的心,那种伤痕怕是终其一生也难愈合的。因此,纵然我如今想要见他,却也是不能了。”
乔安却没想过她会坦承,微怔,随即道:“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能?”
忘尘悠然转身,面向悬崖,山风拂来,衣袂飘飞,恍如仙人:“他是我的儿子,个性像我,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不会原谅我呢?”
“你这样了解他吗?”乔安喃喃道,来到她身边,身形娇弱得仿佛要随风而去般,“若你是他,我如今身中剧毒,该怎样才是对他最好的?是留下,还是离开?”
忘尘转首,凝视着她:“真的无救了吗?”
乔安苦笑摇摇头,唯一的差别是看她究竟死于万毒之首的发作,还是死于因此而来的身体虚弱衰竭。若是前者,再没至寒药物相助,寒冰真气无力支撑下自然无救,但终究还有一丝希望,但若是后者,那就真的绝无幸理。
“他像我,对感情的在乎往往超乎常人想象,若你真的死了,恐怕他也会随你而去。”
乔安自然之道,否则何须如此为难?“我怕的正是这般情形,我想要他活着,好好活着。”
忘尘看着她,不解,“你若不在,他又如何能好好活着?再说,同生共死,不是情人最美的心愿吗?”
乔安沉默许久,望着缭绕峰顶的山岚云雾,轻薄浩渺,茫茫无际,淡淡道:“四岁那年,我家逢大难,六岁那年,我开始修习灭绝七情六欲的心法,我早认定自己此生无情。可是,因为我活着,纵然是为仇恨活着,却还是遇上了宇,还是有了份情。于是,我相信师傅说的那句话,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只要他活着,也许最初会痛不可耐,生不如死,但时间会慢慢治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