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俞相忘早早送来了可口的早餐:小米粥,油条,包子,油炸花生米和豆腐乳等。
皇甫公子吃过早餐,又要走一段路,才可以走到集镇上坐马车。皇甫公子感觉双脚有点儿不听使唤。他愁眉苦脸地瞅着俞相忘,很想说,我快顶不住了。
俞相忘却说,“忍忍吧,很快你就会习惯的。”
开封城。俞相忘随意选了一条街道,让皇甫公子逛。
人行道上稀疏地栽着一些要死不活的树,马路边,隔一定的距离,站着或坐着一些男男女女,有人手里拿着锄头,有人脚下横着扁担,有人空手,有人身后摆放着工具箱。
皇甫公子也许不太理解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但俞相忘知道,这儿是打零工的人集散的地方。他们早早来这里等候,陆陆续续会有主顾来,雇挑夫的,找人挖土方修房子的,或者请保姆,或者做时辰工的,谈好了意向和价钱之后,就有人会随主顾离开。暂时谈不拢生意或者还没人光顾的,继续在街上守株待兔。
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一股腐烂生活垃圾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皇甫公子忍不住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再走得几百米远,看到一地的垃圾,还有死老鼠的尸体,被车轮碾压过的样紫,不忍卒读。
人是非常恨老鼠的,因此才会有俗语,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有时候想想,何尝不是借题发挥,将生活的怨气发泄在这种弱势的生物身上。
转过垃圾堆,就进入一个菜市场了。
新鲜蔬菜的气息闻起来还是挺受用的,但是鸡鸭粪便,脏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就最难问了。
俗语说鲍鱼之肆很臭,但鲍鱼不常有,一般集市卖鱼的地方,气息也好过卖鸡鸭的。
这些常识,俞相忘比皇甫公子更懂。他加快脚步,带着皇甫公子,快步逃离了菜市。
然后他俩就瞎几把乱逛,不知不觉走到了龙亭这儿。龙亭是宋代宫廷的遗址所在地,被开辟为公园。
坐在柳条飘摇的湖边,皇甫公子大口的喘息。也许是耽于吟乐,也许是受困于繁琐事务,皇甫公子此刻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有活动腿脚了,更别提是操练武功。
当了皇帝没有危机感呀,因为身边多了武功高强的侍卫!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都无暇顾及路上的美景。人就是这样的,总有忙不完的破事,总是忽略忽视身边或者沿途的风景,白白浪费了一生的时光。
皇甫公子喃喃说道,“一天半了,难道这些就是陆小花的生活片段?”
俞相忘说,“错,陆小花跟别的人也没啥区别,眼里心里全都是一日三餐,夜里一宿。”
皇甫公子叹息道,“我还是不明白。”
俞相忘说,“他只不过是自强,然后脱颖而出,令你羡慕了,还有人更令人羡慕呢。”
皇甫公子说,“都有谁?”
俞相忘说,“比如公子你呀,锦衣玉食,无所事事。又或者北京紫禁城里的那位,九五之尊,俯视众生……”
皇甫公子惊讶道,“哦,哦,真是惭愧了。以前有人像你这样跟我说话的。但最近两年,似乎一切都变了,我都说不清楚是不是变得很糟糕,很糟糕……”
俞相忘说,“天气这么好,你想不想游泳?”
皇甫公子说,“嗯,还是不了,我就会几下狗刨式,这湖看着有点深,我心里觉得恐惧……”
俞相忘得意道,“我水性很好的。”
皇甫公子说,“当然了,你是武林高手嘛,游泳自不在话下。”
中午饭,是在一个寻常小吃店里吃的,俞相忘点了蒜薹炒肉,红烧鲤鱼,番茄炒蛋,还有一个炖骨头汤。两人各盛了一碗米饭。
饭后,两人走了一段路,俞相忘在一条干净整洁的街巷里找了一家客栈,给自己和皇甫公子各要了一间时辰房。
俞相忘说,“休息一会,下午还有体力活。”
皇甫公子求之不得。
勾栏瓦肆,是一种代称,在柳永的词里大放异彩。柳永却是落魄书生,被北宋皇帝仁宗赵祯骂得狗血喷头。
现在俞相忘带皇甫公子来这种被世人视为不干净的地方了。一条幽深幽深的巷子,巷子口站了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搔首弄姿,时不时向路人款款招手,笑起来很假,很勉强。
皇甫公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是无师自通,知道这是啥地方,他惊讶道,“不会吧,你竟然带我到这种地方?”
俞相忘白了他一眼,说,“怎么?你怕来呀。”他左右打量了一番巷口几个女的,连连摇头说,“不行,我们往里走。”
两人在一家招牌野春花的铺面前停下脚步,老鸨屁颠屁颠跑出来开口就说,“哟,两位爷,算是来对地方了。”
俞相忘朝里边瞅了瞅,感觉很失望说,“我俩再看看。”
老鸨一脸的嫌弃相,没好气说,“走好,不送!”
皇甫公子很被动的随着俞相忘,在这家门前晃一晃,到那家店堂里瞅一瞅,感觉像是逛菜市场一样,很随意轻松自在。
到了尽头,这家铺面静悄悄的,门楣上是六月花的招牌,里边就老鸨和一位姑娘。
姑娘低头,在刺绣,绣的是“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她抬起头来,很隽秀的额头,光洁的脸,笑起来有点儿羞涩……俞相忘点点头说,“就是她了。”
俞相忘交了600文给老鸨,然后对那姑娘说,“带这位公子上去……”那姑娘也不说话,偷眼看了皇甫公子一下,走在头里。
皇甫公子结结巴巴说,“我不……你是……啥意思?”
俞相忘说,“啥啥意思,钱都给了,你跟着去呗。我替你把风,放心,没人会来,衙门的一般不会来,除非官府有啥风吹草动的,才会来提个醒……”
皇甫公子脸涨得通红,“我……”
老鸨推了他一把,说,“别婆婆妈妈的,我家姑娘还要做下一趟生意呢。”
俞相忘拿眼睛瞪他,“快去吧。”
皇甫公子迫实无奈,只好身不由己跟着姑娘走上楼梯,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公子小心脚下,别摔着了。”
楼梯有点儿咯吱响,年久失修的样紫。转了几个弯,来到三楼。走廊很狭窄,仅仅能够容得下人走路。
皇甫公子随着姑娘进了门,门被她随手锁上。虽然称作姑娘,也还年轻,实际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屋子里很窄,仅摆了一张床,另外有些杂物……皇甫公子扫视屋子的当儿,姑娘已经身无一物横陈在那里。
“公子来呀。”她面无表情,显得很麻木,跟刚才判若两人。
皇甫公子不知道该说啥,他支支吾吾道,“我……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重要吗?我猜你还会问我,是哪里的。”
皇甫公子说,“正是,要问的。”
“好吧,我叫燕燕。其实这不是我的真名,但我的真名早已经快被我忘记了……我来自湖广省。”
“哦。”皇甫公子突然觉得自己没话说了。
“你站着干啥,过来呀。”燕燕说。
皇甫公子坐在床边,再一次看向她,说自己不心动,那是虚伪。但是,我一个英勇神武被当做偶像捧着的皇帝,竟然在这儿……你让我将来如何自处?
他坚决说,“不,我不能!”
燕燕说,“你跟我开玩笑呢。”
皇甫公子说,“是刚才那位俞公子跟我开玩笑。”
燕燕说,“哦,时间快到了哦。”
皇甫公子感觉自己手脚冰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感觉她全身都冰凉,他问了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燕燕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皇甫公子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搭腔了,他很愧疚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燕燕说,“你不要这样……”
皇甫公子说,“我终于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燕燕说,“是的,我有我自己的难处,所以,这就是我会在这个地方的原因。”
皇甫公子用手拉了一把被子,将她挡住,他语无伦次道,“很好,我这样,就这样,跟你聊天,就很好。”
燕燕叹息道,“很好。”
皇甫公子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燕燕说,“有一两年了吧,我记不太清楚。越是清楚,心底越不是个滋味。公子,你真的不来?”
皇甫公子说,“不来。”
燕燕又叹息道,“时间该到了。”
皇甫公子站起身说,“好,我这就走。”
她站起身穿衣服,他发现她身上的瑕疵。如同世上有阳光,就必定会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临出门燕燕说,“让我牵一下公子的手。”皇甫公子被她推出门外,门关上,她说,“公子你是个好人。”
皇甫公子心底百味杂陈,感觉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
俞相忘在一楼的店堂里一张躺椅上闭目养神,优哉游哉。皇甫公子故意弄出点响声,他很快睁开了眼睛说,“完事了?好,我们走。”
老鸨笑着将两人送出门外。两人走远,后面传来老鸨的声音,“下次再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