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诗意走了之后,朱瞻基有点淡淡的忧伤。他抬起眼望向于其安,问,“我们要去哪里?”
于其安当时是都察院的一名御史,太宗和仁宗在位时,可能连正眼都没有瞧见过他。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侍读学士,成为皇帝跟前行走的人。
他要做红人。
根据耳濡目染的经验,要顺着皇帝的思路去想,才能抓住他的心,讨他的欢喜。
于其安说,“皇甫公子,你心底有哪样事是最想做的?”
皇甫公子喃喃说,“我舍不得李诗意离开,又想起陆小花,还有他对我说起的有趣的江湖。”
于其安说,“那么我们就继续往南走,离京师越远,离江湖就越近。”
皇甫公子点点头说。“嗯,有道理。”
他本来想学习古代那些明君,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但他想不出,对路边农田里劳作的阿伯说点什么。
书上全是假话空话套话,他可不喜欢。他心底有愧,他杀了二叔,杀了堂弟,又不经意间褫夺了三叔本来有的一切。他心底知道,人们想要和爱惜的东西,让出来,根本就是一种灾难,而自己就是灾难的根源。
但在自责的同时,他又会找理由来说服自己,自己做的是天经地义的。朝堂上首辅他们,身边孟老夫他们,总能变着法讨自己欢心。
久而久之,便坦然接受既定的事实。
当初陆小花和西门不群帮了朱瞻基大忙,平息叶孤鸿谋逆,他对陆小花说,随便他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他。结果陆小花开了一个大玩笑,让他来做陆小花,让陆小花来做皇帝。
这玩笑开大了,首辅他们,孟老夫他们是决计不会同意他答应陆小花的这个承诺的。
那就只能权当是一个玩笑咯。
于其安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当皇甫公子遇见了筑梦山庄庄主俞相忘,于其安就替皇甫公子出了个主意,让筑梦山庄替皇帝圆梦,当一回陆小花。
他们找到了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俞相忘,说明了来意。俞相忘很爽快地答应了圆梦的生意,收银3000两,时间三天,具体安排如下:
第一天上午,到乡下看农民耕作。中午饭自带,咸菜馍馍。
下午,到池塘去垂钓。晚饭,在农民家里吃饭。晚上到澡堂里洗澡。
第二天上午,去开封城的贫民窟及农贸市场逛街。午饭由俞相忘出钱请吃。
下午,去开封城的勾栏瓦肆,找乐子。晚饭去“吃四方”酒楼蹭饭。
第三天上午,去清明上河园的笼中鸟赌场赌钱,午饭在赌场吃。
下午,去开封城最豪华的人间天堂会所,寻开心。晚饭在筑梦山庄俞相忘亲自下厨炒菜。夜晚,安然汤泉泡澡,有意外惊喜。
俞相忘提了个条件,所有随从都退散,该干啥干啥去,不许跟着皇甫公子。皇甫公子的人身安全,包在他身上。
孟老夫觉得头都大了,万一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可负不起这个责。俞相忘对皇甫公子说,“你是他们的主人,同不同意这个条件,由你自己做决定。”
皇甫公子心想,难不成他还能吃了我?于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于其安问了个底气不足的问题,“在中州,除了你,再没有别人武功比你强?”
俞相忘苦笑道,“可能是吧,我也不敢打保票。”
孟老夫想到,他刚刚干掉了慧明大师,当前中州他勉强是最强吧。皇帝在他近前,应该不会有事。再说了,皇帝自己也算一名好手,寻常的泼皮无赖也奈何不了皇帝。于是,在踌躇再三之后,孟老夫硬着头皮答应了俞相忘的要求。
第一天的行程,实在无聊透顶。
农民在满是泥泞的田里犁地,皇甫公子很担心泥水会溅到自己的干净整洁的衣物。偏偏俞相忘就要带着他从田埂上走过,果然他差点儿滑了一跤,鞋子上和裤脚上全沾上了泥水。
皇甫公子拿出丝巾使劲擦,俞相忘没好气道:“看来你没啥经验,要擦也等到走完这段田埂路吧。”
皇甫公子彻底懵逼了,还真是这样,唉,只好攥着脏丝巾,继续小心翼翼在田埂上摇摆着身体,尽量别掉到田里。那样,可就出丑了。
走过了田埂,又路过菜地,农妇挑着粪桶,里边传来的屎尿味道实在不好闻,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俞相忘问,“难道你以前从来没到过乡下吗?”
皇甫公子苦笑道:“到过,但都是好玩的事儿,在村口看驴拉碾子。在晒谷场上打陀螺,或者斗鸡。”
俞相忘只好呵呵呵的笑,继续带着他前行。
在原野里走了好几里路,终于走到一处积水的山塘,碧水荡漾,绿树环绕,风景极佳。
这令皇甫公子心情舒畅,他一边洗着鞋子衣物上的污泥,一边为这怡人的景致所陶醉。
已经是中午时间,俞相忘递给他馍馍和咸菜,还有水。他吃得一口馍馍,觉得实在难以下咽,他决定不吃了,等会,趁俞相忘不注意,全扔水塘里喂鱼。
俞相忘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正色道,“必须吃完,须知一粮一钱,来之不易。”
皇甫公子大囧,不得不就着不是味道的咸菜,硬是将整个馍馍给咽了下去。然后他拼命灌水喝,以冲淡咸菜的那股怪味儿。
吃过午饭,俞相忘扔给皇甫公子一根鱼竿,然后说,“离我远点。对了,你会游泳吧。”
皇甫公子说,“会的。”
俞相忘已经将鱼线抛了出去,并说道,“那就好,去吧,我不必担心你会被淹死。”
皇甫公子问,“为啥要离你远点?”
俞相忘说,“互不妨碍呀。省得一人起竿,惊了另一人的鱼。”
皇甫公子恍然道,“哦,是这个理呀。”
但他并不想离俞相忘太远,他耐不住寂寞,他想有人跟他说话,他开口说道,“我不喜欢钓鱼,没有耐心。”
俞相忘说,“对大多数人来说,钓鱼是极其乏味的事。但作为陆小花,必须要学会耐心。”
皇甫公子说,“我不明白,做陆小花要有耐心?”
“没错,你以为他的灵犀指是怎样练成的?要不厌其烦的夹鹅卵石,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飞动的物体比如苍蝇看……”俞相忘说。
“你怎么知道他夹鹅卵石?”皇甫公子反问。
“不但夹鹅卵石,还是渐渐加热的水盆里夹鹅卵石,因为这是偷儿必须的技能。”俞相忘说。
“你,竟然知道他的老底?”皇甫公子说。
“你不知道?”俞相忘说。
“我知道……”皇甫公子很想跟他谈一谈自己所知道的陆小花。但如果深谈下去,岂不是要暴露自己皇帝的身份?
皇甫公子第一次遇见陆小花,就是陆小花在偷东西,失手了,被好一顿暴揍。是皇甫公子恳求爹地朱高炽,才从死神手里,抢回来陆小花的一条命……
钓鱼真是无聊,皇甫公子觉得眼困。他索性到草丛里躺了下来,呼呼大睡。
俞相忘钓得三条小鱼,他全都放生到塘里了。晚饭在一户农户家吃,俞相忘给他们1两银子,杀了一只土鸡,打火锅,味道好极了。
但乡下人把青菜当做很珍贵的东西,根本不放青菜,就是一些调味的葱姜蒜,以及芫荽。
土酿的红薯酒一股烧焦的苦味,难以下咽。皇甫公子勉强喝了两口,再不沾一滴,他自顾埋头吃菜吃饭。
屋主人不断向俞相忘敬酒,俞相忘也不拒绝,每碗必干。
眼见着有些醉意了,趁着天色尚早,两人顺原路返回。
照着行程安排,现在两人去一家澡堂洗澡。人很多,皇甫公子说,“不会吧,你就带我来这种地方?”这不是有失身份嘛。
俞相忘已经脱衣服,慢条斯理道,“既来之则安之。”
皇甫公子无奈,只好像他一样,脱了个精光,两人一前一后,往池子里挤。俞相忘让他紧靠着自己,不要弄丢了。
和那么多陌生人挤在一起洗澡,而且还是身无一物,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呀。不对,以前应该有过这种体验,但已经被遗忘。以前自己只是皇太孙或者皇太子,现在自己可是皇帝了,与众不同吗?
俞相忘好像故意要整自己似的。
但陆小花好像就是这样的命,号码。
如此想着,他心底释然。于是学着别人,头靠着池沿,闭目养神。一不留神,睡着了,做了一个很容易做的梦,梦见池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漆黑一团。他心底害怕,醒了过来。
发现,俞相忘还在,池子里的大家还在,水面上雾气腾腾,有模糊的灯光。他突然感觉俞相忘很亲切。
做皇帝注定孤独。
仁宗皇帝莫名其妙死去,有风言风语说是他暗地里对亲爹下的手。可是你能够去跟他们分辩吗?或者学着残忍一点,让他们闭嘴?
以前的日子开心些。
现在更多的是算计自己算计别人。能够如此不设防的跟着素昧平生的俞相忘,有了一天不同寻常的经历,心底那种感觉也是很奇妙的。
从澡堂出来,皇甫公子感觉全身通透,而且睡意袭来只想赶紧有个床,倒头就睡。白天钓鱼时,居然没睡够,可见今天走路,的确是累着了。
华灯初上的街头,皇甫公子呵欠连天的望向俞相忘,我俩今晚睡哪里?
俞相忘一招手,来了一辆马车。两人坐上马车,俞相忘说。“我本来是想带你去车马店去体验一下大通铺的滋味。但又想,万一我睡着了,你出啥状况,我难以交代。还是算了,我们去筑梦山庄,我请你住豪华单间。”
马车夫依了他的指示,驾车朝筑梦山庄驶去。
沈瑞泽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间,很宽大,舒适安全,不会受到任何的打扰,“今晚你就住这儿。一个朋友,叫做沈瑞泽的,也曾经在这儿住过。”
皇甫公子说,“就是他跟你联手杀的慧明大师?”
俞相忘说,“没错,如果不是他,你可能见不到我了……慧明会把我撕掉。”
皇甫公子说,“嗯,你俩对付他老人家一个人,实在有点儿过分?”
俞相忘说,“过分?慧明大师做的那些事才叫做过分!”
皇甫公子理屈词穷道,“好吧,算你俩对。”
俞相忘说,“他没有你帅,而且可能你会不太喜欢他……”
皇甫公子说,“为啥?”
俞相忘说,“他这个人太特立独行了,有时想想,觉得不是这世上的人一样。”
皇甫公子觉得眼困,勉强说,“哦,哪天你介绍我俩认识。我想睡了,实在顶不住了。”
俞相忘说,“晚安,记住,明天要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