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接应的是第四军卫生部一位副团级科长,身后跟着两个勤务兵,勤务兵后面是二十多个民工,抬着担架背着斗笠,显出十二分的热情。
杜心舟又是一阵忙碌。她再三嘱咐民工要小心,招呼着把那几个重伤员全部从车厢里抬出来,放进担架。并和一起来的几个救护队员一路陪伴,把伤员送到长沙一家指定的医院,办完交接手续,这才松了一口气。
离开时,伤员们依依不舍,能动弹的扯住她的护士服;不能动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一个小战士哭出声来:
“杜医官,我舍不得你走啊,以后还不晓得能不能见到------”
一番话,惹得杜心舟也是又哭又笑的,不停地说:
“好好养伤,听医生的话。你们都是北伐功臣,我还盼着你们早点康复,去战场上再立新功呢!”
这,就是战地医护人员和伤号之间特殊的友情吧?
是的。在战场上,有一群人和士兵一样,需要面对恶劣的环境,需要面对漫天的战火,需要面对生死的考验。他(她)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士兵的伤势得不到救治,未牺牲于战场,却死在病床上。因此,战场上的及时救治工作对士兵的士气有巨大的影响。
卫生部已经为她们安排好了住处,是一家颇有档次的宾馆。杜心舟、徐小萍、韦革命和另外三个女护士,在宾馆里洗了澡,换上便装,又去餐厅吃了晚餐。
饭后,难得的悠闲,她们一起上街漫步。
长沙城,这个革命军的第二大本营,革命气氛堪比广州。
此时已经是夜色阑珊,华灯齐放。由于第四路、第七路和第八路革命军都汇聚在这里,使这座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充满了革命活力和勃勃生机。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流熙攘,每一条街上都用红布搭起天棚,天棚下悬挂着红色的彩球、各种琉璃灯、走马灯,每一条街口都挂着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北伐革命军!”“打倒军阀是我们的共同心愿”等口号。
街面上,所有的店铺都开门营业,来来往往的士兵们、市民们脸上都带着欢乐和兴奋,那情景,就像过大年一样欢喜并充满憧憬。
杜心舟、韦革命,徐小萍几个女兵手拉着手,在大街上大声笑着,奔跑着,出征以来,她们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她们品尝了长沙的特色小吃刮凉粉,买了麻仁奶糖,还在街角老娭毑那里买了新鲜的莲蓬,一边走一边剥里面的莲子吃,尽情绽放女孩子的天性。
当她们快走到著名老街太平街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街头广场上,一盏大汽灯明晃晃照得周围如同白昼,隐隐的,还有锣鼓和胡琴的乐声传来。一群一群的人踩着古老的麻石路面涌过来,朝锣鼓声响的地方围拢而去。
“他们这是起做什么呢?”
杜心舟问道。
“那边一会儿要演文明戏。”
在演出队呆过的韦革命说。
“文明戏?”
“就是小话剧。”
杜心舟来了兴趣,问大家:
“同志们要不要看看去啊!”
徐小萍抢先说:
“我去我去!”
另外三个女兵也说要去看戏。
于是,杜心舟带头向前奔去。
看戏的人真多呀!
她们终于挤进了人群。迎面是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国民革命军慰问团演出小分队”几个大字,横幅后面是一个帷幔,里面亮着汽灯,隐约看到一些男女好像在化妆。她们几个想把这里当观众席,但是双脚还没站稳,后面突然又来了一拨人,“轰”地一挤,小萍被撞倒了,杜心舟冲过去要扶她,结果,两个人倒在了一起。要不是韦革命和另外三个女兵手拉手把她俩围起来,估计要被踩伤了!
“大家手拉手,千万别松开!”
重新站起来的杜心舟,顾不上整理蓬乱的头发,大声吩咐姐妹们。
锣鼓再次响起,文明戏开场了。被挤到三四层人墙后面的她们,只能隔着好多人头仰着脖子去看,也只能看到场地上一些演员的头部。有的戴着大檐帽,应该是革命军;有的穿西装带着纸糊的黑礼帽,应该是洋买办;有的带着金色的冲天缨,应该是北洋军大官;还有一个人,一张脸又白又长,粘着鹰沟大鼻子,应该是帝国主义列强。还有两个特别矮的男女站在高跷上,男的长袍马褂后脑勺扎一根小辫子,女的大襟袄高底花盆鞋,脸上涂着很重的胭脂,应该是地主婆了。
那些演员们的头部在不断移动,嘴里说着台词,但她们听不清,只能听见最前边的人不时发出一阵阵开心的大笑和尖叫。杜心舟她们就跟着笑。
戏演完了,杜心舟揉着酸疼的后脖颈,领着小萍她们使劲儿从人群里往外挤。当她们终于挤出人群,站到街角空地上的时候,几个女兵那个狼狈呀,穿学生装的,月白的衫子弄脏了;扎小辫子的,猴皮筋早没了,杜心舟的旗袍扣子蹦掉一个,韦革命的花鞋丢了一只,还有一个女兵脚趾头被人踩肿了-----
几个人互相看看,然后大笑起来,心情依然快乐而幸福。他们互相整理好仪容,搀扶起那个肿了脚趾头的女兵,准备回去。
突然,有人在她们身后大喊
“前面的女同志,请等一等!”
杜心舟回头,却看见那个地主婆追赶过来,由于穿的服装过于肥大,跑起来衣袂扬起,飘飘荡荡,像一个女鬼。
杜心舟不晓得这是闹哪出,继续往前走。
“请等一等啊!”
地主婆急了,再次喊道。她脸上的胭脂因为跑步,更红了,红的瘆人。
徐小萍回了一下头,惊慌地说:
“她是不是被鬼魂附体了,要追我们?”
地主婆发现自己速度慢,索性脱下高底花盆鞋拎在手里,继续跑:
“停一下,你是不是杜心舟啊!”
杜心舟这回听清楚了,停下脚步,疑惑万分:
“我是杜心舟。你是------”
“我是小静!妇女部的小静啊!”
终于赶上来的地主婆,不,小静,喉咙里喘得像一只风箱。
“哎呀,累死我了!-----”
杜心舟想起来了,这个小静,就是自己初到广州,在妇女部被围起来连珠炮发问,给自己端来茶水打破窘迫的那个女孩子!
“小静,你怎么在这里,当演员了?”
“没,临时客串一下。”
小静脱下那件偏襟锦缎大袄,露出里面部队统一发放的白衬衣。
“你和我的表姐一起来的吗?”
“是的啦!陶秘书到处找你。刚才你摔倒的时候,我正在横幅后面化妆,一眼就认出了-----”
小静的喘息平复了一些,给杜心舟说了一个地址。
“我走了,下面还有一场演出。”
说罢,抱起锦缎大袄,拎着高底鞋,反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