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用鸟爪般双手拿起纸仔细端详。须臾,放下纸,开始一本正经地解释:“这个骗字,左边一匹马,右边一个扁。字面上的意思,是你被一匹马踩扁了。但马子就是女朋友,也可以引申为女人。因此,这个字说明了,你曾经受到过女人的伤害,使你一蹶不振。我说的对不对?”
这下,韦渐已不能震惊来形容了。
“你很愤怒,想报仇,但后果恐怕是你难以承受的。我已说完,你可以走了。”老头不再看他,低头玩手机。
收不到钱的生意,当然不会太上心。
韦渐很想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但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只好转身走人。
一转身,他马上怒发冲冠。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个人虽已有五年未见,但就算她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对面那间装修华丽的服装店里,挂着许多新潮的衣服,一个三角眼、塌鼻子、高颧骨、狮子口、疏龅牙的女青年,正斜靠在玻璃柜台边,心无旁骛地看手机。她头发烫得像鸡窝,还染成黄色。妆化得极浓,跟唱大戏似的。
毫无疑问,她的相貌丑陋到极点,但衣着却非常暴露,暴露到极限。
丑人多作怪,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
他激动无比,低着头,装作顾客走进去。
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所以她马上注意到了。放下手机,扭着棺材板似的屁股,娇笑着迎出来:“靓女要什么衣服?”
由于他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脸,她一时认不出,把他当作女人也正常。
他抬起头,把长发拨开,露出他那英俊而苍白的脸,冷冷地盯着她。
她这才发现他是男的,吓了一跳,忙不迭道歉:“对不起我看错了!靓仔你要什么衣服?”
“我不要衣服。”他的语气比冰还冷。
“不要衣服?”她蹙起眉头,看起来更丑了。“这是服装店,不要衣服要什么?”
“我要什么?哼!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她有些好奇,端详着他的脸,突然间,面色变得很难看,倒退几步,惊恐地说:“你……你是韦渐?”
“没错!我就是当年被你害惨的韦渐!”
变出寒雪刀在手,箭步冲过去,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吓得丑容失色,全身筛糠般抖动。
————
今天的他是孤儿,但五年前,父母尚在,仍然是个完整的家。虽不算温暖,但完整。
她和他同村。
她住在村头,他住在村尾。
有一天,一个极重磅的消息沸腾了整个村庄:放牛娃卢尚全,亲眼目睹她在一块玉米地里,和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亲热。
由于相隔甚远,放牛娃认不出那个男的,却认得出她。因为她丑得独一无二。就像粥锅里的老鼠屎,醒目异常。
每个人都在谈论她,嘲笑她。她父亲温寿向来自尊心极重,受不得这个侮辱,便把她吊起来毒打,逼她招出那个男人的身份。
她承受不住皮肉之苦,只好招了。
当时韦渐正在家中和父母吃午饭。突然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直接破门而入,把他抓起来拳打脚踢,百般辱骂。
这群人,当然是她的父亲温寿,以及她的亲朋戚友。
听说原来儿子是强奸犯,他父亲也加入了殴打行列,并且出手比任何人都狠。
其他人只是拳打脚踢,他父亲却寻了根手臂般粗的硬木柴,拼命打。
“你这个杂种!竟敢做出这种禽兽行为,丢我韦建永的脸!”
他父亲的自尊心比温寿还强,比任何人都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蠢,也比任何人都更自卑。
一个人越自卑,他的自尊心就越强。
韦渐是在他的棍棒之下长大的,几乎天天挨打。
韦渐犯了错,固然免不了挨打。他自己犯了错,居然也打韦渐。
蠢人就是这么可爱。
直到被打得昏迷,他也没有辩白半句。因为他没有开口的机会。
这么一大群人,捶头、扇脸、打身、踹脚,从未间断。他怎么可有开口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恢复了清醒,然后发现自己被绑在屋外的一棵龙眼树下,全身瘀肿,火辣辣的痛。
屋里语声嘈杂,那群人正在和父亲谈判。
只闻温寿愤怒地说:“现在生米已煮成熟饭,如果你儿子娶了她,这件事就算了,大家都不丢脸。否则,一定要让他坐牢!”
然后听到他父亲高声说:“这事可不能怪我!不是我不管教他,从小到大,打断的木棍都可以堆成山了!但他是天生的反骨仔,没办法。你放心!他既然犯了错,自然要承担后果。明天我就找先生对八字,找日子结婚!”
他并没有询问韦渐的意见。从小到大,任何事情他都自作主张,并且不容质疑。
商议已定,众人余恨未消,气呼呼地从大门鱼贯而出。
看到他们,悲愤的韦渐终于开口了:“是哪个死全家的说我强奸了她?”
温寿闻言,怒火攻心,飞奔过来,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又扇了他几个耳光:“狗杂种!难道我女儿还会冤枉你不成?强奸她的人,是穿白衣服的,你是不是喜欢穿白衣服?你他妈的还想抵赖?”
韦渐的确喜欢穿白衣服。至少当时喜欢。自从那件事后,他就不再穿白色的,改成黑色。全黑。
他无法辩白。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她要诬陷自己。
“好!既然你们认定我是强奸犯,那就送我去坐牢吧!我宁愿坐牢,也不会娶你家那个贱货!”
温寿气得七窍生烟,跺足说:“好!好!你不娶是吧?那就报警!准备坐牢吧!”
他母亲闻言忙跑过来,责备他说:“你傻啊?坐了牢,这一辈子你就毁了!”
他怒极而笑:“傻的是你们!是非不分,听风就是雨,一群脑袋装屎的废物!”
他父亲闻言极为火大,跑过来,先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狗杂种!你毁了没关系,别破坏我名声!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儿子坐过牢,我的脸往哪放?”
转身拾起根木柴,边打边骂:“再敢说一句,就打死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今天会被人家找上门问罪?你这个狗杂种!”
最后,由于韦渐坚持不娶,温寿没办法,只好选择报警。电话还没打通,被他父亲抢过手机,低声下气地说:“别报警,我赔钱给你,赔钱给你。”
温寿选择了要钱。毕竟若是报警,事情闹得更大,他出的丑更多。
于是韦渐父亲把所有积蓄拿出来,差不多五万块,全部给了温寿,这件事才算完。
之后,韦渐被关在家整整三个月。
放出来后,听闻她已经嫁了。嫁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他想打听地址,问问她为什么要诬陷自己,却没有人理他。只要一出门,就有人在背后唾骂,于是渐渐地连门都懒得出了。
长期处于家庭暴力的伤害之下,他本来就有心理障碍。这件事使他更加抑郁,更加自甘堕落,终于变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废柴。
没过多久,他父母外出种地,忽然下起了暴雨。他俩躲到一棵巨大的黑榄树下避雨,不料一道强劲的雷电从天而降,把他们当场劈死。
他没钱请道士做法事,本身也不迷信,便自己在自家林地挖了个大坑,把父母一一背上去,放在坑里草草埋了。然后回家,继续过他那看不到任何未来的颓废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