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长不愧是修行中人,也不见慌张,又再上前,把手中拂尘甩过去,搭在何川肩上,这次没有冒然注入灵力,而是试探性的以很微弱的灵力透过拂尘小心探之。
或许是有了心理准备,也可能是注入的灵力少,于是反弹的力度也相应变小,总之这次道长没有被震开。
他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化,时而震惊,时而疑惑,良久后才把拂尘移开。
正要开口,但何北山不肯失了礼节,忙请他到正厅叙话,并要下人置办酒席。何母也暂时把何川放在一边,指挥仆役洒扫客房,预备香汤给道长沐浴更衣。
道长姓沈,为人古道热肠,加上有赛半仙书信相求,且奔波五百里,自然希望自己这一趟没有白跑。
路上已大致了解事情经过,席间又细细问了一遍,“你是说那铁树终年为浓雾笼罩,可就在令郎进入三个时辰后,突然消失,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
“是是,我刚又确认过,十几天了,浓雾的确没再出现。还真是怪事,自有记载以来,那浓雾从来只在沐仙恩后的第二日消失一个时辰,其余时间从未消散。
现在不但是何姓人,所有人都能接近仙树,有些胆子大的顽皮孩子还会爬上去玩闹,也不见有什么影响。”何父答道。
“这就怪了......”沈道长摸着白髯欲言又止。
“仙长有话但说无妨。”何北山老实归老实,但能守着这样一番殷实家业,多少有些眼力。
他屏退丫鬟,亲自到门口查看,关上房门后重又落座。
“这个猜测着实有些大胆,我与赛老头是多年知交,他又对何老弟极为推崇,这才敢冒然告知。
那树或许是......”
沈道长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拿手指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写完后立时抹去。
何北山惊出一身冷汗,那铁树被何姓人当成神仙一样供奉了无数代,怎么可能会是——
妖!
“我这身修为在修士当中连入流都谈不上,但活得久了,多少有些见识。修士分人修、鬼修、妖修。
你们常说身死道消,但实际上只要修为到一定境界,并且魂魄保存完好,便有机会练成鬼修,甚至夺舍重生,道消一说也就不复存在。
都说人乃万物之灵,却不尽然。有些山野精怪,它们吸收天地灵气,吞吐日月精华,时日久了,渐渐开启灵智,可如人类一般修行,甚至化为人形,这一类统称为妖修。
妖修极为罕见,全因修行太过艰难,但天地法则并未偏袒任何一方,只要成为大妖,寿数将远超人修,动辄以万年为计,同时有着难以想象的异能。当然这类大妖轻易不会入世,更没听闻伤害凡人。
妖修可以是猛禽,可以是野兽,也可以是花,是草,是......”
说到此,沈道长顿住话头。
何北山用口型比了一个无声的字,道长点点头。
那个字是——
树。
“当然,哪怕贫道有些见闻,世间之大,你我没有见识的事情实在太多,不能贸然下定论。还有一点令人生疑,就是为何这么多年始终只有本地何姓人才能接近铁树,二者之间很有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先撇去那些虚无缥缈的胡乱猜测不谈,单从目前的情况看,令郎身体里的力量并不属于他,而是被强行灌入,类似虚不受补,时日久了,若无奇遇,定会爆体而亡。”
何北山闻言大惊,忙起身一揖到地,恳求道,“求仙长务必救救我家小子!”
沈道长扶起何北山,指着面前酒盅道,”令郎身体好比是这个酒盅,他体内的力量就是酒壶,只有让酒盅变得比酒壶还要大,才能彻底解除危机。
办法只有一个,拜入宗门,修习仙家法术,若是短时间内修为大涨,便有可能以自身能力化解。虽然也很渺茫,但总有着万一希望。”
“我们就进入宗门修炼,请仙长指条明路。”
沈道长想了想,道,“宗门收徒首看资质、心性,百里挑一,令郎心性我不清楚,但刚才观他的资质似乎并非上佳,这也是让贫道疑惑的地方,不明白为何过了这么久竟会选上他。”
“好歹总要试上一试。”为今之计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沈道长屈指掐算,道,“此地往西八百里有一片海域名为无尽海,海上仙岛无数,宗门林立,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对外招收弟子。
算算时日,大概一月后正是霄云宗每十年一次的收徒日子,你可带令郎去碰碰运气。”
看何北山又要起身称谢,忙按住他道,“你先别高兴太早,且不说令郎是否能拜入宗门,就算被选中了也未必就是幸事。
仙家门派不受世俗法度管辖,人命对他们来讲远不如我们看的这般珍贵,绝大部分人离开后终身都未回来,谁也说不准结果如何。
再者修行的苦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要我说,还不如把令郎留在身边仔细照顾,让他再享几年清福。”
“这事......我会和他娘商议,也要看小子的意思。路上奔波辛苦,道长您早些休息。”
何北山在内院不停踱步,长吁短叹,思忖良久决定还是先听听何川想法。
谁知刚一说出来,何川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爹,我可不想去修行,一入仙门深似海,那里人命最不值钱,天天不是打就是骂,我是什么样你最清楚,去了也肯定被人欺负。”
他又愁眉苦脸道,“修炼的苦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起的比鸡早,睡的比妓晚,随便一本功法都能把骨头架子修炼散了,我这身体已经够疼的了。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吃苦,但这苦得吃的有价值啊。
你儿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我没人家聪明,悟性也谈不上多高,仙长也说了,就连最重要的资质都不是上佳。真正修炼有成的可是几十万里挑一,还要用时间去堆,凭什么我就能在短时间内修为突飞猛进呢。”
“对对,你说的对!”何父深以为然,随即诧异道,“我还没跟你说呢,你怎么知道修炼那么苦?”
“嗯......猜的呗,修士要真那么容易当,宗门的门槛早都被人挤破了,谁还去种地。”
“儿子就是聪明,能举一反三。”
二人商量结果,这事提都不必与何母提起,就说道长教了吸纳吐气的方法,每日勤加练习,身体就能逐渐好转。
但只过了一天,第二天晚上,何川把父亲叫到没人地方,“爹,我想好了,我得去碰碰运气,万一就成了呢。”
——我要当薛定谔的猫,只要盒子不被打开,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我已经死了。
留下来或许能少受几年苦,但留给爹妈的痛苦是一辈子的。
如果离开,就是死了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会存有一辈子的希望。
尤其是妈妈,知道我有救后是那么开心,我决不能死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