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雪雁把萧云帆病逝的消息告诉了齐天舒。
齐天舒接到消息之后,乘当天的航班从北京赶了过来。程雪雁开着萧云帆的那辆老式帕萨特到机场接了齐天舒,然后陪着他到花店买了一束菊花,一同去了西郊墓园。
齐天舒面色肃然地在萧云帆的墓碑前站了一会儿,满怀敬意地把鲜花放在碑前。然后,他又凝视着墓碑,忧伤之中不禁流露出深深地惋惜之情。
过了片刻,齐天舒缓缓地说:“这块墓地是云帆回国之后买的。他说,每个人迟早都会有这一天,应该提前做个准备。唉,真是没想到……”
程雪雁闻言不由微微一怔:原来这里并不是萧云帆患病之后才买的,而是之前。
要是放在从前,她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会在生前把死后的事情都安排好?可这件事发生在萧云帆的身上,她却觉得一点也不奇怪。
齐天舒继续说:“那时,他和我说过,自己每当陷入困境,需要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思考。他说,所谓的功名利禄,很多商场世俗之中的事远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重要。他问过我一个问题:假如你只能活到明天,你还会抱着今天的观点来看待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吗?”
程雪雁说:“古人说,‘不知生,焉知死’。我现在反而觉得,应该是不知死,焉知生。只有在死这个问题上有充分的思考,才会对生的这个过程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这一点,云帆做到了。”
齐天舒长叹了一声说:“这就是我不如他的地方。如果我知道自己将在哪一天死去,我注定不会像他那么淡然,更不会像他那样还能专心地去做一件事。虽然平时很重的事情,在那时看来都会变得十分飘忽,但生命的存在,在我眼中却会变得沉重无比。”
程雪雁说:“齐大哥,其实能做到你这样也已经很不容易了。每个人都是完全不同的个体,云帆做他该做的事,而你能做的事云帆同样做不了。”
齐天舒转过身,自嘲地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雪雁,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程雪雁说:“我会继续留在北溟。”
齐天舒沉吟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这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程雪雁说:“对了,齐大哥,关于天悦管理公司和北溟是否继续深入合作的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这件事我们换个地方谈。”齐天舒转身望着萧云帆的墓碑,无限惋惜地说,“云帆,我先回去了,我相信你的判断是正确的……明年的清明节我再来看你。”
说完之后,他轻轻地拍了一下程雪雁的肩头说:“走吧。”
……
周立的家在长河县,他的爱人许梅同他一样,是原来长河县啤酒厂生产车间的工人。
自从北溟集团收购了啤酒厂之后,她也自然地进入了公司的生产部。由于北溟饮品公司全部接收了原酒厂的下岗职工,再次走上工作岗位的许梅便一再地嘱咐周立:公司如此重用你,你可要好好干……
周立对媳妇的话基本能做到言听计从,可是他却渐渐地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好像正在萌生着某种极为不安分的东西。
自从北溟饮品公司在山城成立了营业部之后,就在离营业部不远的地方给周立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这不仅让他免去了在山城和长河两地奔波的劳碌之苦,也让他更加近距离地领略到了山城——这个大都市的繁华与奢靡。
他觉得山城真是个好地方,似乎只要有钱,就不存在什么难以达成的心愿。
只要有钱,你尽可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直到一见海鲜鱼翅就恶心得忍不住大口呕吐,一闻到“轩尼诗”、“芝华士”的味道,就恨不得立刻捂着鼻子逃之夭夭。
只要有钱,谁都不会拦着你声色犬马,金屋藏娇。因为法律事实并不等于客观事实,只要不在法律事实所认定的情形之下,尽可以包上二、三、四、五奶为你看家护院,而你却逍遥自在,乐在其中。
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具备足够数量的银子。当然了,如果没有银子,有金子也会更好。
周立此时就正在为银子的事犯愁。
按说,他每个月3500元的薪水,外加其他的各类补助,不知比原来啤酒厂的待遇高出了多少。而就北溟目前的状况来说,周立的待遇也不算低,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待遇既然比原来高出了许多,可为什么这钱却反而不够花了呢?
他不过是把原来10元一盒的“南京”换成了现在20元一盒的“芙蓉王”;把原来的假“登喜路”换成了真的;把西装从“杉杉”换成了“华伦天奴”;把过去的杂牌皮鞋换成了现在的“老人头”。
这些品牌虽然价格不菲,周立却时常这样想,自己是北溟饮品公司的销售经理,在客户面前代表的是公司形象。既然是这样,这一切似乎就都顺理成章了。
特别可乐的旺销,让周立隐隐约约还产生了另一种错觉:公司配给营业所的那台“桑塔纳2000”就是自己的专车,给他租的宿舍楼也成了自己的公寓,就连山城营业所在他的眼中也俨然成了自己家的生意。
当然,除了冷文彬之外,这里就自己一个人说了算。
虽说表面上的这一切变化着实让周立发自内心地兴奋不已,可他却始终还有一个心结没有解开。一想到这件事,他原本很好的心情,就会为之打上一个大大的折扣。
销售提成方案交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始终没有得到公司的回复。他不知道是自己提成比例制定的有问题,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正在想着这个问题,冷文彬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说是晚上请他喝酒,一来,慰劳他在成都糖酒会上的卓越表现,二来,兄弟俩很久没在一起聊天了,这次要好好地喝个一醉方休。
周立始终觉得冷文彬这个人很奇怪,他对特别可乐的事似乎并不是十分关心。虽然营业部有他的办公室,可他绝大多数时间都不在这里,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但无论是出于工作还是人际关系上的考虑,周立都认为冷文彬是一个他可以够得着的人。所以,自己这个位子要想坐得牢,坐得稳,他都不能得罪这个顶头上司。
周立认为自己的精明之处就在于,和谁都走得不太近,多年来的国有企业经历,让他深知站错队的危险。但他同时也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职业生涯更不能全部维系于某一个人的身上。所以,他无论跟冷文彬还是公司内部的其他管理层都保持了一个随时可以有变数的距离来以防万一。
……
冷文彬选了一家日本料理。
酒菜齐备之后,冷文彬便举起酒杯笑着对周立说:“来,兄弟,哥哥敬你一杯,为了公司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周立也忙举起杯子,笑容可掬地恭维道:“大哥,您这是哪的话,您平时对弟兄们怎么样,每个人心里都有数。能在您手底下干活,就算累死也值了。”
冷文彬哈哈一笑,两人响亮地碰了一下杯子,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话下酒杯,冷文彬夹了一块寿司,蘸了点芥末酱,边吃边说:“这次特别可乐能签下这么多的订单真是不容易,明天我跟公司反映一下,应该给咱们事业部的兄弟们多搞点奖励。大家为了特别可乐,真是没少挨累。”
周立听冷文彬这么一说,便急忙端起杯子,眉开眼笑地说:“这与您的英明领导是分不开的,我先替兄弟们谢谢您了。”话音未落,便一口气干了杯中的酒。
冷文彬摆摆手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总让我负责这次整个销售部的招聘工作,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有的话尽管提。”
周立想了想,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我能有什么要求?咱这小地方的人,没那么多心眼,就是知道干活,您让咋干咱就咋干。不过,我觉得咱们部门的人手应该比程总那边充足,毕竟咱们现在的销量和销售区域要比那边大。还有就是,新配备的人手,能力虽然重要,但最主要的还是要听话。跟我一样,没那么多的心眼,只是知道低头拉车,至于往哪边走,还得听您的。”
冷文彬满意地笑了笑说:“你说的这些我一定会认真考虑。听话的下属虽然能让咱省点心,可能力也不能忽视。”
“那是。”周立夹了一口菜,略显迟疑地问,“可是,大哥,公司现在关于提成奖励的办法迟迟不定,过一段时间招上来的人一多,这个问题咱怎么跟新人解释啊?”
冷文彬轻描淡写地说:“前一段忙了点私事,还没顾得上跟你说。你提交的那个方案,谢总已经看过了。”
“她怎么说。”周立极为关切地望着冷文彬。
冷文彬说:“她说提成一定会给,不过要等一段时间,他告诉我,让我们做好每个业务代表的销量统计,到时和财务那边的数据要统一,别弄错了。”
周立心中一喜说:“那就好,那就好。真没想到,咱这特别可乐没给公司赚钱,居然也能有提成,我还得替兄弟们感谢您呀。”
“兄弟们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跟我一起做事你放心,不会让大家吃亏的。”冷文彬微微一笑说,“再说,这也是你和兄弟们该得的。特别可乐虽然不赚钱,可美人松茶饮却赚钱。同样是植物蛋白饮料的雨露杏仁露,一箱不过才40元,而无糖型的美人松茶饮却卖到了65元。你想想,一箱贵了这么多,公司能不赚钱吗?我现在终于明白萧云帆的路数了,他是用特别可乐造影响,然后用美人松茶饮的利润去弥补特别可乐的亏损,从而使公司达成整体盈利的目的。”
周立蓦地拍了一脑袋,恍然大悟地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果都不赚钱,公司早就关门了,大伙还在这瞎忙活什么。”
周立稍停了一下,像是忽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说:“这么说来,那咱们不是给美人松茶饮白白做了陪衬吗?人家那边以后就是卖得再好,跟咱也没多大关系呀。”
冷文彬淡淡地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拭目以待吧,我觉得公司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虽然咱们是两个事业部,可都是北溟的人,相信公司这碗水还是会端平的。”
“也是。”周立想了想说,“对了,您最近看到萧总了吗?”
冷文彬不屑地摇了摇头说:“他这个人行踪飘忽不定,没准又躲在哪谋划什么事呢。”
周立喝了一口酒,脸色略有些涨红地说:“我总觉着这些事挺别扭的,别管怎么样,咱们大小也是一个部门,您就甘心只做扶着红花的绿叶?再说了,不是咱背后说人闲话,程总是个女人,咱们这一帮老爷们,就这么被人家养着,传出去多让人笑话呀!”
冷文彬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萧云帆为什么偏偏让程雪雁负责美人松茶饮?为什么不用你,也不用我?”
周立想了想问:“为什么?”
冷文彬夹起一块日本豆腐放在嘴里,边嚼边说:“我听说,萧云帆和北溟之间签的咨询合同是按饮料的实际销售量来做结算。换句话说,就是咱们的产品卖得越多,萧云帆他们公司就赚得越多。如果单独核算的话,特别可乐这条产品线不盈利,特别可乐就是卖得再多,他们还是赚不到钱。现在,美人松茶饮是公司的盈利产品,而这条唯一盈利的产品线是程雪雁负责的,程雪雁是他的人,产品卖了多少,销售状况如何,自然瞒不过他。如此一来,他在和北溟结算咨询费用的时候,得到的数据当然全是真实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实际上是留了一手,怕杜总在跟他结算时隐瞒了真实的销售数据。”
“的确是够精明的。”周立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心里却不由蓦然一动:冷文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他怎么连萧云帆和北溟之间的合同条款都如此清楚?看来,这个人也同样不简单哪!他听说的……他是听谁说得?难道他和北溟集团的某位高层有着一定的渊源……
一想到这里,他觉得面前的冷文彬愈发深不可测了。
冷文彬丝毫没有察觉到周立的心思,而是继续说:“这还是从浅处说,如果再往深想一想,这里面的问题就太多了。”
“还有什么问题?”周立皱了皱眉,目光充满疑惑地看着冷文彬。
冷文彬叼上一支烟,周立急忙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燃。
冷文彬深吸了一口,问道:“你说,萧云帆和程雪雁是什么关系?”
“情人。”周立瞪大了眼睛看着冷文彬,又强调了一遍,“没错,他们俩是情人关系。”
冷文彬又问道:“那程雪雁和谢思涵又是什么关系?”
周立说:“听说她俩是大学同学。”
冷文彬继续问:“那谢思涵和萧云帆又是什么关系呢?”
“应该算是朋友吧。”周立不由被冷文彬问得有些发懵,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冷文彬想从这里面推导出什么。
冷文彬说:“如果仅仅是朋友关系,她为什么会对萧云帆那么言听计从?别忘了她才是公司的总经理。”
周立稍稍思忖了一下,试探着问:“您是说萧云帆和谢总之间也……”
冷文彬立刻明白了周立的意思,笑着摆摆手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就算萧云帆再有本事,也很难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摆平两个女人,尤其是有思想的女人。”
周立说:“那您的意思是……”
冷文彬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地说:“除了利益之外,我不知道谢思涵还能有什么理由,能件件事都听萧云帆的。”
周立也点燃一支烟,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我的理解对不对。您的意思是说,谢总拿了萧云帆的好处,所以才会事事都依着他?”
冷文彬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
“还有别的可能?”周立目不转睛地望着冷文彬,迫不急待地等着下文。
冷文彬在烟缸里捻灭了烟蒂,说:“你有没有想过,北溟为什么非要找营销咨询公司?难道我们自己做不了营销吗?萧云帆代表的这家公司究意是什么来头?以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谁又能保证谢思涵和程雪雁在里边没有股份。还有,给我们提供饮料浓缩液的V.J公司,是通过萧云帆接洽上的,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说道又有谁能说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觉得,这年头无利不起早的人还有吗?这只是其一、其二,还有其三、其四,只要你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其中不合情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周立吸了口烟,有些失落地说:“要是这样,那人家这缘化得可真够俏的。神不知鬼不觉之间,钵和盆都满了。”
冷文彬接过话茬:“所以,你我成为陪衬就自在情理之中了。因为我们毕竟是外人。”
周立沉思了片刻,心悦诚服地说:“您分析得太有道理了。要不是有钱跟着,他们能对公司的事那么上心?”
冷文彬故作谦逊地摆摆手说:“我这也仅仅是猜测。”
周立说:“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谁比谁也傻不到哪去。像我这样的,就是再笨,只要多想五分钟也就明白了,我觉得您刚才说得那些合情合理。”
冷文彬微微一笑,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看着自己酒杯里的酒,不知在想着什么。
周立问:“大哥,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咱们受苦受累,让他们坐享其成吧。”
冷文彬望了一眼周立,故意说:“我们还能怎么办?胳膊拧不过大腿,当一和尚撞一天钟吧。”
周立极其不甘心地说:“我总觉得这名和利都让他们得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啊?要不我们就向杜总汇报。”
冷文彬说:“这都是捕风捉影的事,跟杜总汇报,杜总管咱要证据呢?咱们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
周立挠了挠头说:“那您说怎么办吧?”
冷文彬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办法或许有一个。”
周立的表情立刻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一样,急切地问:“什么办法?只要您说出来,我就是头拱地也一样照办。”
冷文彬说:“一定要把公司盈利的产品线——美人松茶饮控制在我们的手里,只有这样才以有机会翻身。”
周立迟疑了一下说:“这就难了,程雪雁现在负责这一块,谢思涵还是公司的总经理,除非这个总经理换了您还有可能。”
“表面上谁是总经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掌握销售大权,谁在控制市场。”冷文彬淡淡地笑了笑说,“我们下一步要做的有两个工作,只要这两步做到位就总有翻盘的机会。第一,要想控制销售大权,就必须扩大我们的力量。常言说,县官不如现管,这次不是让我负责招聘吗?那好,明里咱们是要扩大两个事业部的整体编制,而实际上我们只补充自己的力量,先不管她们,其中的关键就是要培养自己的人。糖酒会上程雪雁她们也没少签合同,这些合同只要一进入执行期间,她那边的人手必定会不足。谢思涵要过问的话,我就随便找个借口推脱一下。只有先做到这一点,他们才会转而求助于我们,到那时我们就不妨把自己的人借给她用,等我们的人逐渐渗透到他们部门之后,你还怕我们实际控制不了美人松茶饮吗?第二,杜总也不太放心这边的事,让我多注意一些她们的动向。所以,先别着急,只要挺过了这一段,好日子就不远了。到了那时,你想怎么提成,还不是咱们自己说的算吗?”
周立把烟蒂在烟缸里狠狠地捻灭,说:“行,我听您的,等新人招上来,就由我亲自调教。您放一万个心,我包管他们会按我们的指示行事。”
冷文彬点点头说:“培养自己人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选用自己的人。把你认为合适的朋友、亲威都可以安排到咱们部门。只要咱们俩齐心协力,一切就都有可能实现。”
周立急忙给冷文彬的杯中斟满酒,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恭敬地说:“好,大哥,那就祝咱们马到成功。”
“唉,事到如今也是没有办法。公司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咱可不能由着他们乱来。”冷文彬一边叹了一声,一边举起了酒杯,“咱这是不光为自己负责,也是为杜总负责。”
“您说得太对了,咱们是那种只为自己考虑的人吗?”二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饮尽了杯中的酒。
2.
就在冷文彬和周立秘密谋划的同一时间里,齐天舒也正在一间中餐酒楼里给程雪雁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云帆和北溟之间其实并没有签定书面合同。”齐天舒望着程雪雁说,“他之所以要借天悦的名义服务于北溟,只不过是为了有一个身份,这样工作起来会更方便。”
程雪雁微微一怔,诧异地说:“这么说来,他去北京第一次和杜总见面时,仅仅只是确定了一个口头协议。”
齐天舒点点头说:“这个协议只有一个内容,就是咨询策划费以饮料的实际销量来计算。也就是说,如果按云帆的策略执行,最后并没有达成预期销量的话,北溟可以不向天悦支付任何费用。”
程雪雁问道:“那他们约定的这个费用提取基数是多少呢?”
齐天舒说:“云帆没对我说过。他既然没说,我更不会去问,因为他这么做,就一定会有他的道理。”
程雪雁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个道理是什么呢?”
齐天舒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地说:“以我对云帆的了解,当时的情形应该有三种可能:一是这个销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达成,因此,没有必要说;二是这个销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达成,说了也是白说。可自从你告诉我云帆的消息之后,我就排除了这两种可能。”
程雪雁接道:“第三种可能就是:他和杜总之间根本就没有约定一个具体的数字。”
齐天舒说:“不错。是仅仅确定了一个合作的形式之后,云帆就开始工作了。换句话说,就是还没和老板谈工钱就开始干活了。如果没有达成老板的期望,老板还可以不支付一分钱的工钱。”
程雪雁黯然地说:“原来云帆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想帮北溟。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就没有跟杜总提任何钱的事。以当时的情形,也只有这样做,才会更早地进入到项目的实际操作之中。”
齐天舒深吸了一口烟,颇为沉重地说:“我能体会到他当时的心情。在这个世界已经时日无多,他必然会选择一件自己认为最有价值的事情去做。”
程雪雁说:“北溟的产品现在已经供不应求了,19号还会在香港参加一个展会,目的是为了打开东南亚市场,这样看来,云帆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
齐天舒摇摇头说:“这些对于云帆而言,不过都是浮在表面上的东西,他所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是发现了你。”
程雪雁凄然一笑说:“齐大哥,您就别安慰我了。”
齐天舒说:“北溟能否得救,现在还很难说。用云帆的话来说,是你让他觉悟了,接下来才有了特别可乐这档子事。如果你不出现,云帆很可能就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静候死亡了。”
程雪雁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缓缓地说:“有人说,觉是一个瞬间,悟是一个过程。其时,觉也是一个过程,因为‘瞬间’本身就是一个过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觉与悟之间并没有什么分别,有分别的只是人心而已。我并没有觉得带给云帆什么觉悟,反而是云帆让我觉悟了更多。”
齐天舒在烟缸里缓缓地捻灭了烟蒂,也不由把目光望向了窗外。倏忽之间,他眼中的凄惋之色愈来愈浓了。
程雪雁把目光转了回来,说:“齐大哥,关于天悦咨询费用的事我回去跟思涵说一说,让她找机会跟杜总提一下。云帆为北溟做策划,不仅是他个人的行为。所以,这件事无论对您还是天悦都应该有个交待。”
齐天舒摆摆手说:“云帆既然不想拿这个钱,我们就都遂了他的愿吧。云帆已经不在了,以天悦目前的状态自然也没有人能继续服务北溟这个项目。所以,我还是代表天悦见好就收吧。”
程雪雁说:“既然这样,那用不用替您和杜总引见一下,日后没准还能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杜鲲鹏我是一定要见的,不过……不是现在。”齐天舒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说,“至于原因,就先允许我卖个关子,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程雪雁淡然一笑说:“齐大哥做事也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齐天舒笑了笑,又问道:“对了,云帆临终前还留没留下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
程雪雁想了想说:“他只留给我一本日记。”
“原来是这样。”齐天舒长叹了一口气,又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之中。
3.
顾北江做了一个同韩霏一样的决定:对零售点中所有的蓝冰设备进行彻底盘点,并同时强调,除蓝冰产品之外,里面不允许陈列其他任何品牌的碳酸饮料。
这项措施一经颁布,原来被默许藏匿其中的特别可乐再一次失去了众多的容身之处。周立和冷文彬马上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件事推给公司处理。
在谢思涵的办公室里,周立言辞略显夸张地在描述着事情的经过,冷文彬则在一旁面色肃然,一言不发地吸着烟。
“蓝冰现在又拿出红火过去对付咱们的办法,故技重施了。”周立说,“那些有蓝冰设备的零售终端,也把我们原来摆在里面的产品都拿了出来,看来,这两大可乐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呀!”
谢思涵想了想说:“这是早晚的事,我们的产品摆在人家的柜子里,怎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之所以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周立点头说:“我们这也是夹缝中求生存,没办法的事。因为我们的产品带给客户的利润大,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客户自己悄悄放进去的,我们也没特别授意他们那么做。”
谢思涵什么也没说,而是陷入到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冷文彬在一旁接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得马上想出个办法来才行。”
周立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谢总,用不用给萧总打个电话,让他也过来帮着拿个主意。”
谢思涵迟疑了一下,没有做声。
冷文彬说:“是啊,我觉得无论什么事,只要有萧总在,这心里就特别踏实。”
谢思涵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她沉吟了一下说:“萧总,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周立和冷文彬迅速地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脸上的表情也分辨不清是喜是忧。
冷文彬忙问道:“那程总呢?”
问过之后,他才马上意识到,这种话是不该由自己去问的。哪怕他再怎么想去掌控美人松茶饮,都不该在这时暴露自己的意图。
好在谢思涵并没有什么察觉,只是淡淡地答道:“雪雁还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变动。”
“萧总和程总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要是的话,咱得帮着说合说合……”周立还想继续就这个话题问下去,冷文彬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周立这才把想要说出的话又咽下去半截。
谢思涵看了他们俩一眼,说:“萧总不在了,今后大家就要全靠自己了。”
周立和冷文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萧云帆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会不来了呢……
谢思涵又说:“不知道你们二位对刚才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周立说:“我和冷总商量了一下,综合了几点想法,想听听您的意见。”
周立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开其中的一页,看了看说:“第一,我们能不能也制造一批冷饮设备。我算过,一台200立升的中低档展示柜成本应该在1500元左右,如果像红火、蓝冰那样成批订做,价格还会更低。这样,我们也可以先做个500台,这也花不了多少钱,大概将近75万,然后再把这些展柜发给我们的客户,用来专门来陈列我们的产品。这样一来,我们产品就光明正大地有了容身之处,再加上我们原有的价格优势,红火和蓝冰就拿咱们没辙了。”
周立看了看谢思涵,见谢思涵没什么表情,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急忙又低下头看着笔记本,继续念着:“第二,还有一个多月就快过新年了,新年过后就是春节,这个阶段以家庭为单位的购买需求会大大增加。可我们的产品只有500毫升的一款包装,这种包装只适合消费者在户外单独饮用。所以我建议,咱们也要像红火一样,生产1.5升或者2升的大包装产品,用来满足家庭消费的需要。”
周立说完之后,合上了笔记本,先是看了一眼冷文彬,然后又望向谢思涵。
谢思涵平静地问道:“还有吗?”
周立说:“谢总,我能想到的就这么多了。”
谢思涵又把头转向冷文彬问:“冷总呢?”
冷文彬说:“我同意周经理的看法,红火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思涵的脸上倏地掠过一丝不快之色,复又问道:“冷总,招聘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冷文彬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谢总,现在这年头真是人才难寻哪!我这一段是连打广告、再到人才市场,也接触了几家猎头公司,人到是看了挺多,可合适的人没有几个。这不,就给周经理他们部门勉强招了几个。程总原来就是猎头出身,识人用人就更严格了,我这关都没过了的人,哪敢往她那边领呀!”
谢思涵想了想问:“这次大约招上来多少人?”
冷文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着马虎眼说:“也没几个,大概也就是七、八个吧?具体的数我得回去现查。”
谢思涵说:“不用了,人才的问题不是想马上解决就能解决得了的。不过,雪雁那边也急着用人,您这边再多抓点紧。”
冷文彬说:“我知道了谢总。”
周立接过话茬,态度诚恳地说:“谢总,要不我看这样吧,这次招的人先可着程总那边用,我那边再坚持一下。回头我就把新人交到人力资源部,美人松茶饮是咱公司的拳头产品,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谢思涵摆摆手说:“这个不急。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吧。”
屋里沉寂了片刻,周立小心翼翼地问:“谢总,那我刚才说的那些……”
谢思涵说:“这两件事先放一放,我明天出差,等我回来之后再定。”
周立看了一眼冷文彬,见冷文彬站起身对谢思涵说:“谢总,那我们就回去了。”
谢思涵点了点头,周立也急忙起身,跟谢思涵打了个招呼,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谢思涵没有起身相送,而是望着他俩的背影,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稍顷,她缓缓地走到窗前,向外面望去。
……
冷文彬和周立一坐进车里,就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似乎都浮现出了一种很不自然的神色。
周立说:“谢总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冷文彬若无其事地说:“她能看出什么?”
周立迟疑着说:“那她怎么没同意咱们的方案呢?”
冷文彬下意识地朝谢思涵的办公室方向望了一眼,从他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谢思涵的窗子。车子离窗子虽然不是很近,但冷文彬隐约地看到,谢思涵似乎也正在隔着窗子望向他们的汽车。
“开车。”冷文彬低声对周立说道,“咱们边走边说。”
周立也像察觉了什么似的,稍一思忖,便发动了车子。当车子驶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冷文彬才从嘴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有句话用在这虽然不太恰当,但却很适合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周立问道:“哪句话?”
冷文彬一字一顿地说:“做贼心虚。”
周立的脸色倏然一变,尴尬地笑了笑说:“话不能这么说,公司既然不给我们应得的,那就只有我们自己想办法。我做事的原则就是,该得的一分也不能少,不是我的给我也不要。”
冷文彬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有先求自保,然后才能俟机行事。计划得抓紧,一定不能出现什么纰漏。”
“放心吧,大哥。”周立答应了一声,踏着油门的脚又用了用力,车子便飞快地朝山城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