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入夜,檀川和衣躺在榻上,望向窗外如墨的天,桌上灯火摇曳,他竟辗转难眠。
临曙城距大陈边境约三十里,距大初京都也不过数百里,如若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檀川理理衣袍,轻轻推开了所住处的大门,铁门环'吱呀“作响,好似有道道回声。
哐当。哐当。
檀川握住佩剑,循声拐进了那个幽深的小巷。
“可有人在?”他纳闷半夜三更的还真有闲人不睡觉在那捣弄,莫不是也和他一般提前知晓了今夜必将起火?
那是一个手握个硕大的铁锤,白发苍苍的老头,正一下一下细致人微地打凿着一根顶上削尖的铁杵,闪烁着可怕的寒光。
老人见他也不惊讶,只是依旧低头打磨,凿炼,不和他言语。
檀川望了望忽有几分月色的夜空,作揖开口道:“老伯,可收到了敌军攻城的指令?”
“攻城?他攻得进来吗?我都在这三十年了,一个动静都他妈的没有,真是气煞老夫了!”
“敢问前辈......”
“去去去,”那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三更天了,你个毛孩子不睡觉烦我这个老头子算什么事?”
檀川一怔,猛地抬头看了眼天空,正是三更月明时。
他俏眉微皱,突然醒悟,忙叫“老伯,快跑!”
城中瞬间爆发了阵阵哭喊声,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片苦海。
火如长龙般掠过城垣,瞬时吞噬了半座城池。
檀川望向那座烧得正烈的自己房屋,神色复杂,他赵崇景还真敢下手。
那白发老头还在絮絮叨叨,“哟?着火了?跑?跑什么跑,你跑得了吗?”
只见他露出古铜色满是肌肉的胸膛,抡起手中铁锤便朝檀川狠狠砸去。
檀川实在没料到如今变故,下意识拔出佩剑抵挡,却仅蹭过那铁锤的顶部。
只一下佩剑拦腰折断,还要谢他老人家的运锤成风,只堪堪捎带着以锤风切断了他几缕额前发丝。
“你是谁?”檀川狼狈不堪地扶墙站稳,手执断剑问道。
“你认出了这柄锤子?”老头又是摸不到头脑地发问,“那…那便更不能放你走了!”
檀川确实认出了那柄锤子,名作“十八斤铸。”
相传,一位旧朝铸匠用了十八斤上等精铜,杂合多种坚硬金属呕心沥血整整半生铸出的重达二百斤余的兵器。
他望向眼前的高大身影,一时满是绝望。怕是只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檀川心想谁能救他一命,有朝一日必要救回去他十回,不,救他百回也行。
一锤落下,不见血光,只见电光石火。
那是一寒光更盛的长枪杀至,枪身如镜,映照出来人的面容。
“赵相有令,留这小子一条性命,”那执枪男人沉着开口,如一座幽潭般冷静,仿佛十分云淡风轻的模样。
除了那不经意退后的三步,以及抹的那下嘴角溢出的血。
那老头愣了一会,才痴痴道:“真像他,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男人冷眉一皱,“像谁?”
“没…没什么”那手拎铁锤的老人好像突然有些魂不守舍,拾起尖铁杵踱进了深巷中,却快得谁都追不紧。
男人又不可察地抹了抹鲜血,牢骚了句“手劲真大”,便又转头望向了一旁听两人言语,全无半点逃跑意思的檀川。
“我见过你,檀川。你自己好自为之。”他背离火海提枪潇洒远去。
“呵,我也认识你。”檀川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大火烧到了哪里,又烧死了多少从前旧朝的,如今属于大初的百姓。
陆惊云。
城外打杀声暴起,恍惚间可闻一血性男儿提枪嘶吼。
料应是那少将军了。
不知与他交战于我方城门前的,又是大陈哪位肱股之臣?
这一夜,实在太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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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临曙城中。
分不清是枯叶还是焦叶的东西于树枝上纷纷掉落,落在了残破的街道上,落到了伤民的身上,飘起了乞丐的破碗里。
檀川面无表情地游荡在这满目疮痍之中,却不禁默默握紧了拳头。
如若这还是旧朝辖地,如若纯泽皇帝未崩,想必这边疆临曙的百姓也会同京都那般安乐吧。
万万没想到,他这落魄遗民,也有被他国卧底任意生杀予夺的那一天。
这三年的光明,他檀川又真正做了些什么呢?
檀川用脚狠狠踢飞了一片碎瓦,迈开大步走进临曙府中。
正座上是一个翘起二郎腿,却新伤旧派几乎遍布满身的名叫江渚的男人。
“参见少将军。”檀川颓然低眉,好似全无了他当年誓死不愿低头的锐气。
江渚动动身,疼得龇牙咧嘴,缓了一会才勉强又道:“檀公子,还活着哪?”
“赵郡王可是找你找得心急如焚啊,快,来人为檀公子接风洗尘!”
檀川抬头,正色道:“少将军言重了,檀川侥幸未死,懂得自己与赵家的界限,自然不敢做什么僭越之事。”
江渚看他又言道:“满城失火,檀公子毫发未损,待火灭时方才回来,怎能不叫人遐想一二?”
陆惊云有他义薄云天之傲,他螭龙江渚又岂无所向披靡之傲?
“我再问一遍,火是不是你放的!”江渚猛地起身,一掌捏碎了椅子的扶手,身上伤痕逐渐渗出血迹来,可他犹如浑然不觉。
檀川也同时起身,正视江渚,“我这哪是什么毫发无损?”他摸了摸额前的断发,“如若江渚少将军想为难我,大可定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是……檀川恭候。”
他说罢此言便一脸不屑兀自大踏步走出府门。
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少将军......”赵崇景刚想替檀川请罪,便见江渚复坐下闭目沉思。
“不必了,有这客套功夫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大陈的第二次进攻。”
“敢问……昨夜与少将军对阵的……”对阵的人姓甚名谁。
“瞿……什么来着?”江渚挠了挠头仔细回想,“哦,好像是什么瞿青绶。”
原来正是与大陈小先生齐名的儒生将领,曾经一计退寒原,被所有边关将士尊称为“舞墨将军”的年轻小将--瞿青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