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赵肇很无奈,晁颞集合了古人风雅,同时兼具了现代人气质,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你怎么一口也不喝。”三杯酒下肚,晁颞稍微有点尽兴,快要凑在赵肇鼻子下面。
“试问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心情喝酒。”
晁颞将赵肇面前那杯酒端了起来,硬塞给他。
“你不喝个试试,怎么会知道没有心情。再说了,莫说是一个龙族议会,再来一打,他们也注定无功而返。”晁颞眼神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古代囚犯次日问斩,头一日还要好吃好喝,断头饭不能缺。赵肇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水入口甘甜,不觉辛辣,似是上品。
“这就对了,那么,接下来我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晁颞歪着脑袋,力图打破酒精影响,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在晁颞模糊不清的语调中,西陆龙族秘闻渐渐显山露水。
龙族议会成立之初,实际是为了对抗人族。西陆不同于东陆,人人痴迷于得道升仙,往往把人间秩序、礼义廉耻看得很重要。西陆比起东陆人来,更加善于破坏。
文艺复兴,使得西路人不再执着于对魔法的追求,转而注重对自身能力的改造。万千西陆王国团结一致,以人族为至尊,排除异族。先有覆灭女巫之战,再有土著人之殇,龙族原本十分高傲,不愿意结成联盟,直到西陆由龙族统治的青铜王朝覆灭,龙族终于警醒,成了了龙族议会。
那是一段极为黑暗的历史,龙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很快就将傲慢无礼的人类归于统治之下。这种局面维持了三百多年。
随着统治年限延长,龙族更加觉得自己血统高贵。在衣食无忧的大环境下,开始了迫害同类,排除异己之争。西陆三大龙族独立于东陆青龙而存在,很快,红龙一族中的一个龙族议会元老,就因为提出应与人族和睦相处而被议会处死。
不幸的是,议会元老有一个性格极为强势的女儿,竟然与人族联盟,共同对抗渐渐腐朽的龙族议会。人们称之为索契亚公主,成功暗杀了接近三名议会长老。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龙族议会,他们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在西陆唤醒了黑暗魔法。
“听说这个公主现年十六岁,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晁颞说起索契亚公主,双眼冒着小水花,越发显得有些迷离起来。
听着晁颞叙述,不知不觉,赵肇已经喝下了四杯酒。可依然没有感觉到脑袋发昏,反而觉得更加清醒了一些。
“如此说来,龙族议会屁股都没有擦干净,怎么会有闲工夫跑来东陆刺杀我。”赵肇右手紧紧握着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那是因为,他们有了一个强大盟友,被龙族成为守护者苏拉文。这个崇尚黑暗魔法的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赵肇忍不住冷笑起来,在二十一世纪,他无论工作如何出色,始终是一个没有编制的局外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而这里,龙族倒还把他看得很重要。
“这么说来,龙族对我还是很忌惮的么。”
晁颞笑了笑,这个笑容令人意味深长,有些恶趣味。
“那你可就想错了,龙族议会,只是想拿你来做实验,可并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晁颞有些脸红,毕竟他说了一个谎话。
想要激发一个男人的斗志,那就是相近办法否定他。不过,这种否定只局限于某种关系之间。就好比晁颞和赵肇。
“靠!这么瞧不起我,好歹我也是蕈国皇帝,我就不信这帮孙子能把握怎样。”
这种怒气令忘忧阁那些喝酒的侠客们觉得有些压抑,这并不像是遇到了一个功夫不相上下的对手,而是随时担心自己会被秒杀的恐惧。
忘忧阁阁主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匆匆吆喝一句:“小店今日提早打烊,各位客官先回房休息。”侠客们自然很听话,他们不想先走,不然显得很没面子,阁主给了台阶,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很快忘忧阁大堂内空无一人。
“哈哈哈……哈哈哈……”
晁颞大笑了几声,就已经沉沉睡去。
这两声大小让赵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像是质疑他能力,看上去又不怎么像。
…………
阳退阴生,生气闭蓄,万物收藏。
珠玛峰横在东陆与西陆之间,皑皑白雪作帽,巍巍青山作衬。入冬以来,珠玛山脚下一片银装素裹,挟着呼呼北风,高原草场见不到星点绿意。
两道黑影在雪原上缓缓移动,显得苍凉寂寞。雪鹰啁啾一声,扑腾翅膀从高空落下,这种天气不适合飞行,它冻得缩成一团,钻入鹰窝。
两匹黑鬃大马一前一后,在雪地艰难前行,粗大鼻孔里不时吹出白气,显得有些疲惫。
“蕈国地段这么好,兼有四陆风光,要看雪,也不必要来到西陆边陲啊。”
马背上赵肇表情严肃,直勾勾望着山顶,眼神显得极为坚定。晁颞紧跟在他身后,全身上下包裹严实,就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无奈风疾雪大,睫毛上也是一层雪白。
“你该不会是忘了昨夜说了什么吧?”
就在昨夜,两人在东陆蕈国永安街忘忧阁喝得酩酊大醉,推杯换盏间聊起了西陆。西陆比不上东陆繁华,始终被死亡阴影笼罩,充斥着杀伐与战乱,许多西陆人流亡东陆,说起故乡,也是不住摇头。西陆人族、龙族混战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自龙族议会成立起,历时三百多年,大小战役打了一千多场,双方均付出惨重代价。直至两年前,一位元老级龙族首领被议会判处死刑,事情才发生了转机。
经赵肇这么一提醒,晁颞想起了昨夜那些事,顿时觉得很后悔。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悔不及当初,他从腰里掏出酒葫芦,咕噜一口下去,总算觉得有些暖意,“西陆那些人,野蛮不讲道理,他们向你宣战,你不用理会就行,不如我们回去吧?你看怎样。”
扯着缰绳抽了大马数下,晁颞跟了上去。尽管看不到他面目表情,隔着厚实衣物,赵肇也能想象到他这时候是怎样一副脸嘴。
“来都来了,不瞧瞧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都这么死乞白赖了,你好歹给我点面子吧?”四下看了看,好像他真的会丢面子一样。看他一副冰冷表情,晁颞忽然发现,久违的那个人,居然真的已经回来了。
珠郎峰靠近东陆一侧,最为艰险。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东陆能人攀登过高峰。望着高不见顶的雪峰,晁颞也有些茫然,心想难不成赵肇想要一一己之力去征服天然屏障。
换做是他自己,攀登上去也不难,只不过要耗费不少力气。可那样一来,再面对龙族挑衅,他实在没有一点胜算的把握。
过了一个时辰不到,珠郎峰仅剩下一片雪白,周遭都是一片黑暗。夜里也不如东陆商人描述得那般恐怖,什么豺狼夜嚎,恶鬼夜行,雪怪作祟,似乎这些都没有,就剩下呼呼风声听得真真切切,一点生气也没有。
“其实昨天夜里我骗了你,他们并不是想拿你试水,而是真的打算要依赖苏拉文来消灭你,毕竟,你除了是蕈国皇帝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云殒宗大宗主。暗月所赐予你的力量,不是小小一个龙族就能撼动得了的。”晁颞顿了顿,他真的很懒,不想再多走一步,更可怕的是,他的酒葫芦眼看就要见底了。
在没有酒这种恐怖笼罩下,死亡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酒,必须要有酒,否则他活不下去。
在赵肇眼里,晁颞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劝他放弃的理由。他绝对不能放弃,因为无数个夜里,他都梦见自己在攀登一座没有顶的高峰,那种攀登的艰难,遇到的险峰,他一次也没有征服过,这一次,他必须要翻过去。
翻过去,不一定能实现什么,但,一定能证明自己。
珠郎峰北坡,东陆与西路人皆称之为“死亡之坡”。如今,死亡之坡近在眼前,几乎与地面垂直,更没有可以攀附的凸起或者岩石。晁颞抬头看了一眼,差点昏厥过去。
有的传说添油加醋,有的传说却丝毫不差。
拍拍马背,赵肇轻声说:“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马儿也不愿走,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他。
晁颞抱怨一句:“你没发现整座珠郎峰最安全、最危险的就是你么?那些豺狼、雪怪、恶鬼,都不敢出来了,就连马儿也不愿离开你了。”
话说到一半,晁颞就这才发现,赵肇已经在险峰上,距离自己有百步之遥。
真是拿他没有什么办法,晁颞从马背包裹里取出两柄匕首,用粗麻捆绑在脚上,接着又取出两把匕首,左右手各一柄,跳了一下,将匕首深深刺入冰封之中。
于此同时,珠郎峰南坡上,龙族大军徐徐前行,最前头是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他已经形容枯槁,手里握着一根朴实无华的法杖,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只拉长了的鸡腿,姑且称之为“鸡腿杖”。
与龙族大军不同的是,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污浊的气息。
龙族议会一众元老,则是在大军簇拥下前行。他们有专门的仆人牵引,左右都有两个人族奴隶提着煤炉,呼啸寒风,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影响。甚至他们都不以为这是一场激战,更觉得是一场表演。
苏拉文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甚至比他还是守护者时,黑暗君主降临时的压迫还要令人喘不过气来。可他不能放弃,此时他就是黑暗君主的仆人,只要清除这个压迫,身后那些蝼蚁才能为自己的大业奉献生命。
那个人族,必将要死于他的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