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雪一头歪到床上,暗黄的灯光下,手腕处的伤痕看起来已是深红一片,像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口似的。试探地摁了下,果然又从心脏某处传来一丝针剌的感觉。
深红一片中,那些线条越发明显了,但无法辩别是什么。
想到栖凤坡,又心生暖意。这么多年过去了,封莹还当桃木片是一个宝贝,认为是她的念想是她的护身符,这么珍视,这让人如何不心动呢。
可是,那个命咒,它到底与封莹有没有关系?
一些看似无关的事情,又暗含某种内在联系,正带着说不出来的阴风鬼气,在郑风雪的心上搅动着漩涡。
凌晨三点,2001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于智回来了,见郑风雪睡着,一点没出,坐在椅子等着,直到天光微微亮,他才拍拍这位大人的肩膀,叫醒了他,然后拍拍自己,指指桃木片,低下头。
郑风雪眯着眼睛将桃木片放在他头上,收了这个逛了一夜的生魂。
接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郑风雪起来去应田峰之约。
在郑风雪眼中,沉醉坊,完全可以叫沉睡坊。
早上章宇约他到这里碰面的时候,他激动了好一会,毕竟在当年,沉醉二字也有他父亲的意思在里面。他年少失父,与父亲有关的一切都具有无比深重的纪念意义。为此他十分认真地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感觉到足够体面了,才出来见章宇。
到了这里才相信,沉醉坊确实已经萧条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已经快九点半了,服务生还懒洋洋的,不是趴桌子打盹,就是倚在窗台上卖呆,丝毫没有一点着急接待酒客的意思,收银台后面坐着的一个老头,更是打坐入定了一样,闭着眼睛,万事不问。
章宇站在大门口,一脸笑意,只是眼风扫过郑风雪的脸时,显示出非常吃惊的意思,他应该没有想到,眼前的郑风雪如此帅气,这让他心思沉重起来。
郑风雪看出他的微妙变化,知道他因为自己抱过他的未婚妻而心有不爽,这个他理解,因此对这份深藏的复杂的情绪也就忽略不计。
章宇十分谦恭,彬彬有礼,让座沏茶照顾得很有分寸,茶过半杯,他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要表示谢意。如果没有看错,此信封便是芳姨手上的那个信封,这姑侄两个在郑风雪面前以金钱玩起了接龙。
郑风雪自然是不收。
双方推来推去弄得彼此都很尴尬,章宇才结束了让郑风雪的耳朵都听出茧子的那些过于客气的感谢话,问他是哪里人,什么学校毕业的,在哪里高就。
聪明如郑风雪,当然明白这是一种含而不露的较量。本来他对章宇没有半点防心,也不打算计较这种小事。所以简单地说自己是南华人,三流大学毕业,学美术设计,工作不好找,一直以画画为乐,功未成名未就闲人一个。
“原来学美术设计,昨天把画夹落到我们家了吧?”章宇微笑着,轻轻摘下袖口的一根线头。
他不说郑风雪还真不记得了。
“原来是落在那,我说怎么找不到了。没事,旧画夹一个,告诉琴姐扔掉就是。”事情不大,但显出了他当时是被什么事分了心的,不然不会落下自己的东西。
“不能扔,我看莹莹对它宝贝得很呢。那丫头从小就这样,对一些小东西有莫名其妙的关注。我看郑先生画的是栖凤坡,那地方很少有人去,郑先生很喜欢栖凤坡吗?”
“作画而已,谈不上喜欢。”
“一次也没有去过?”章宇低头摇着小小的紫砂壶,为郑风雪续上醒好的茶水。
郑风雪拿起茶来呷了一口,恍惚感觉到茶汤上漂着一层什么,青虚虚的,轻轻晃了一下,再看,仍然是青虚虚的,也不是水汽也不是茶气,就如同当晚来西凉时的看到那种状如浮云的东西。
放下茶杯,心旌摇了一下,禁不住眼神空洞茫然起来。
“郑先生?”看他默然不语,章宇很是不舒服,加重了语气。
“哦?”
郑风雪回过神来,心里泛起了一层不耐的波澜。此人如此句句看似漫不经心,但一步一追问,颇有审问的高高在上的态度,令人有些反感。
“去没去过很重要吗?”他反问章宇。
“呵呵,当然。如果去过,那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章宇也给自己续了茶,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
“说明什么?”
“说明你胆子大啊,要知道那之所以被叫鬼坡,必有莫名其妙死去的人。”
“哦?你这么一说我还想去看看,到底什么人敢叫别人莫名其妙的死去?”郑风雪发觉了章宇话里的机锋,直视着章宇。
“呵呵,那倒也不妨一试,去了可不要后悔。对了,这次郑先生来西凉有何贵干呢?”章宇微微一笑,转了话题。
郑风雪说什么贵干也没有,与同学一起结伴闲游而已。
“看郑先生的气质,完全是人中龙凤青年才俊,想不到事业有些波折,想必是时机未到吧,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郑风雪的心彻底沉了。
想到封莹对他非常忌惮,甚至有点怕他的意思,不由得心里发堵,语气也有些生硬起来。
“无用闲人有什么样的打算也是徒劳的,不如不打算。时间不早了,不便再打扰,告辞。”
瞥见有个客人推门进了院子,郑风雪适时结束这场越来越让人不舒服的聊天。
“现在就走?郑先生不留下来喝一杯吗?到了饭时了。”章宇边说边站起来,根本也没有留人的意思。
“老赵,你还不起来看看,柜上小菜都备好没有。”
“早备好了,郑先生要走啊?”柜台里的老头看似入定初醒,但接话接的非常顺溜,想必也并没有睡着。见两人起身,急忙走出来。
老赵并不很老,不过五十岁左右,又瘦又小的。
郑风雪脑中快速闪过一个人。
再看看老赵的手,两只手背上,横竖有几道长短不一的新鲜划痕。
难道昨晚在栖凤坡北面捧坛子摔倒的是他?
疑问刚起,他看到老赵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闪,把手揣进了兜里。
这人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心里一动,随即察看了一下院子,墙角处摆着一排贴着“沉醉”标签的坛子,想必是喝空了的,摆放十分随意。
这个封家的事情,是越想越不对了。
“郑先生,你执意要走,我就不留了,这个地方确实也不适合招待贵客。这样,改天我作东,找几个有身份的好友相陪,请您好好喝一次,现在说实话我也确实要马上赶回公司了,你也知道的,封爸爸不在家,一切事都是我照应着。”
郑风雪朝章宇笑了笑,表示理解,挥手告别。
拐出了目送他的视线,马上给田峰打电话,问他农用车及用具的事。田峰说早就搞定了,就等着跟哥去挖坟掘墓发大财了。
他决定把晚上的计划提前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