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玢用榉木托盘端了四样点心并两种鲜果进来。
摆放于向茹芸罗汉榻的小几之上,榻上的小几高,苑霜坐的小杌子又低,只能瞧得见一个个精美宝蓝碗底的边儿。
向茹芸敛眉凝目,正色道:“到了那天,你们姐儿几个都要穿得合宜得体,跟在我的左右,若要是失了体面,那就不是你我的体面了。”
本就凄厉的眼神镀上了更多的精光:“兹事体大,关系的可就是整个向府了。”
苑冰连连点头应诺,笑容在一张脸上都要挤不下,往外滴了:“大姐说的是,苑冰都记下了。”
向茹芸一张脸不似刚刚那般阴沉了,却是看起来也没得晴色,声音亦是惯常对她们的寡淡:“祁妈那里我吩咐了,给你们姐妹三个也分别做了身衣衫,都是丝绸罩衣,配了百褶如意月裙,只是在色泽上有了分别,深耦、浅耦和湖绿。”
听闻此,苑冰已堆得满满笑意的脸上,着实是无法在加上丝毫的笑了,又不知作何是好,只得大大“啊”了声,以示于己的惊喜大盛貌。
复而的对了苑霜、苑锦道:“你们两个木头人那,大姐对咱姐妹如此之好,给做了恁合宜的衣衫,你们赶紧的同大姐道谢。”
苑霜心里全程惦记那些个吃食呢,想看看木玢端上的是什么点心跟鲜果呢,可惧着大姐,一直又不敢站起身子来,苑冰说话的前一刻刻,着实是忍不住将身子挺直,伸长了脖子向小几上望着。
偶闻得苑冰的话,一时间有很多的懵懵然,被吓得木立当场,做不得反应。
苑锦却是端了婉婉之貌,对向茹芸道了谢。
苑霜的端的早都瞧到了苑冰眼里,这一刻忍不住,大发雷霆:“你个记吃不记打的贼。”
苑锦洋洋得意,掖着眼睛看苑霜,苑霜一双眉头紧锁,嘟着一张本就厚重不堪的嘴唇,没吃着,还被当着众人被臭骂。
向茹芸但笑不语,搓着一双保养得宜的嫩白柔荑,端端的觑眼瞧着,似瞧了她们姐妹三,又好似瞧着牖户外一簇摇曳于微风中的七心红古茶花,轻蔑之色端端然显出。
自己不成器,也就怪不得人蔑视,苑冰只感讪讪然,有这样两个妹妹,在向府功德锦帛继承人大姐儿向茹芸的跟前如此这般端的,觉得于己拼了性命维护下来的脸面都被这两个妹妹丢尽了。
一时间集芳斋内室里静幽幽一片,空气冷凝,渐渐竟有寒意大盛之感。
向茹芸觑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们姐妹耍戏够了,像是刚刚想起来般,口气中含了三分责备,沉着脸,抚了下鬓上斜插的发钗:“瞧瞧你们,那点心都端了上来,不就是给你们姐妹儿食的嘛,在我这里见的是什么外?”
苑霜闻言眼角眉梢登时间蹿上喜悦,想起身去拿小几上的点心和鲜果来吃,却又惧着苑冰,只是站起身子,这回的是将托盘里的几样点心并鲜果看了个清楚。
苑冰闻言,赶紧下了个台阶,满脸堆笑的谢过了向茹芸,继而的面色恢复如常的阴冷:“大姐让你食了,你又做上了矜持。”狠狠白她一眼:“没个眼色儿。”
苑霜也不顾得这些,对苑冰的话更是不在意,只要有吃食可享用,其他的不就都是那天边飘着的浮云悠悠嘛。
起身移步至小几边上,手掌也大,四种小点心并两种鲜果,一样一个抓于手心,又用指缝勾了个。
坐回小杌子上,准备开始用,却发现一时贪念抓得过多,却是不知要如何下得口了,又将一个手上的点心放回了宝蓝瓷盘里,跑回小杌子上捧着就吃了起来。
苑锦见了轻声哼笑着,面上满是嘲讽。
苑冰无奈的摇摇头,对向茹芸道:“大姐,家妹无礼至此,让您见笑了。”
向茹芸依旧阴沉着一张脸,唇角微不可查的向上牵了牵,淡淡的对苑冰道:“她大姐,她三妹,你们也食哦。”
又指了小几上一盘色泽诱人,细腻软糯的粉粉的芙蓉糕,仰着头,面色平静道:“芙蓉糕还是值当一尝的。”
苑冰着实也盯了那盘肉粉诱人的芙蓉糕好久了,只是不晓得叫做什么,听了向茹芸发话,连连点头,一副恍然的样子,哦,这个叫芙蓉糕哦,当真是又长了见识,以后若是再见到这个,我也能说出名字来了。
苑冰从小盘儿里取了块芙蓉糕,放入嘴里一口咬下,品嚼着,满口香甜,遂连连堆的满脸是笑,道:“借大姐的光儿,我苑冰也食了这样貌精美,名字也精美的芙蓉糕。”
才又想起来,满眼虔诚,对着向茹芸忙让道:“大姐,你也食呀。”
向茹芸心下道,我什么没吃过,这都是我食腻了的,面无表情,淡淡的道:“食你们的吧,食你们的吧。”
苑冰双眸亮光闪闪,这东西的味道多么的好啊,大姐她认可自己不食,也让我们来食,看来是我说要在赏秋大会上鞍前马后的伺候她,得了她的意了。
我苑冰这个事儿做得太多啦,看了向茹芸,做得出一脸崇拜之貌,堪堪的就差有泪珠滚落下来,脱口而道:“大姐,你真好!”
向茹芸阴沉的脸上挂了三分笑意,也不作声。
苑锦坐在小杌子上,纤细柔软的腰肢微不可查的扭了扭,眼睛似有意无意间地瞧了一条滋润细柔,犹如凝脂,薄如蝉翼的长条形糕。
见大姐发话了,苑冰、苑霜都食得热闹,终是顾不得矜持,面上微微带了笑意起身,拿了条薄糕来食,细润软糯,绵绵的入口即化。
薄薄一片瞬间食完,空余了口中丝丝绵绵的回味。
苑锦端端看在眼里,现下里也着实忍不住,取了一片来食,那口感绵软软的,食了让人由坠云间,忍不住破口问道:“苑三小姐敢问大姐,我这食的可唤作什么名字。”
向茹芸见了苑锦的这副端的,心下冷然,你一个客居我府的人,还张口闭口的自称苑三小姐,这样的人当真是可笑至极,轻声吐了三个字声:“云片糕”。声音之轻,让人犹恍若未闻之感。
苑锦愣怔了一会儿,才琢磨出来,心下默念云片糕、云片糕,脱口道:“食了云片糕,好似上了天。”言罢竟是觉得自己竟做出了如此之好的一句诗来,慢慢拊掌,轻缓缓的笑了,瞥着向茹芸、苑冰、苑霜,觑着她们的表情,等着一众人夸赞于她。
怎奈苑冰、苑霜只顾着吃,根本不曾理会于她。
向茹芸倒是理会于她了,听罢了,呵的一声没忍住笑,满眼满口挂的都是嘲讽讥诮,道:“我说苑三小姐,有吃食,你食就可以了,平白的做的什么诗吗?!”斜睨着她:“简直就是狗屁不通,还什么好似上了天,还上天,你咋不入地呢。”
苑锦被臊的满脸涨红,眉眼具是双双下垂,想反驳找回面子,但觉得向茹芸说的却是对,只得木立当场,不知作何是好了。
从来光阴似水无痕,可偏生集芳斋内室一隅摆放的,用来记录光阴的铜壶滴漏里的水一滴滴往下留,生生把这留不住的光阴给了痕迹化。
苑霜是无所顾忌,你上了这许多的吃食来,不就是让我食的嘛,食一个是食,食一堆也是个食嘛,压根里做的就是吃空盘子的打算。
苑冰本还想保持闺秀仪态,可点心并鲜果的味道着实是太美了,食了些许后,愈加的把持不住于己了,跟苑霜一同大口嘛哈的食了起来。
小几上的四样点心,粉粉的芙蓉糕、薄薄的云片糕、缀着酥渣的玫瑰酥和海棠酥,并两样鲜果,粉红挂白的大久保和切了小角块的沙瓤西瓜逐一的都食了个干净。
苑锦被嘲讽的是再没心思食了,见几个小盘儿都食空,更是愤愤不已,却又是不得发作,兀自坐在小杌子上,心下凄苦,低首不语。
祁妈带两个婆子,捧了个原木本色箱子进来,一打开里面姹紫嫣红一片,向茹芸把苑冰她们三姐妹的衣衫分了下去。
苑冰带了两个妹妹虔诚对向茹芸致谢后,捧了衣衫兴冲冲出离了集芳斋,揣的是回去立马就挑了可意的颜色试换的心思。
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正是一年中的暮秋季早,巴郡地界秋景大盛。
向府作为巴郡地界最大的一家制盐巴世家,每年都受巴郡太守力邀参加赏秋大会,饶是经年过去,巴郡的太守换了一批又一批,可这个习俗却始终如一。
夏历八月二十二,赏秋大会的前一夜,向府正苑向老夫人内室里,火烛通明,人生嘈杂,一众人都聚在这里,最后的在商榷下,明日里赏秋大会的一些事宜。
讲来是商榷,实则上事情都已经准备就绪,就待明日了,现下聚在这里,不过就是多少年来的一个习俗,如同年三十那一晚热热闹闹的待年初一的来临般。
向老夫人白子烟着一身烟紫色素棉长裙,只裙角和袖口处有用清灰色素线绣的粗圆滚边,白皙的肤质,饶是这个年纪,可却有着另一番非年轻人所能比拟的饱经风霜厚重之美感,眼角唇边带了三分岁月沉淀下来的韵味,和七分咄咄的贵气。
发髻梳得整齐。一只纯雪花银打造的刻暗云纹发簪插于发髻正中,老夫人生的满是慈爱貌,让人看了心下无端的生出安宁舒适之感。
端坐于暗金色降香木贵妃榻上,这个榻子是前几日刚进府的,是巴郡为了庆贺今年的赏秋大会,太守特特指了江州一个一等的木工,特特为巴郡盐巴第一世家向府向老夫人打制了的。
榻子做工极为繁复讲究,触感细腻,纹路清晰,敦厚圆润,通透润目,与老夫人的高贵相得益彰。
向月光坐于老夫人身旁,看着老夫人头戴的银簪半晌,忍不住笑吟吟地开了口,道:“母亲,您鬓上插的这个银簪,月光当真愈看愈是欢喜呢,雪花银果然了得,闪着灼灼其华,与您的肤色珠联璧合,交映生辉。”
一众人都晓得姑姑阴晴不定、阴鸷狡黠的性子,她话中带话的形容极难揣测,平白的也没人敢搭她的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