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妈妈定的闹钟响起之前,一阵难以承受的焦虑堵在他胸口,巴托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他惊恐万分,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毛绒毯子仍粘在他身上,皮肤被汗水浸湿,像熔化的塑料一样。巴托坐着不动,目光呆滞,慢慢地焦虑感减弱,但他仍然处于惊恐状态,身上还在不断冒汗,透过墙壁传来零碎的锅碗碰撞的声响,是姥姥在准备早餐。
他把脚放在地板上,慢慢起身,走到门口。
妈妈和迭戈都还在睡。
他想小便,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地往下拉了一下,但还是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算了。
他打开电脑。
画面里的那辆铁皮玩具车还是他妈妈在诊疗中心帮他修好的,他有种想立刻回家的冲动,想回到他自己的电脑跟前。但现在,他面前只有这个笨重的老式台式机,运行缓慢,曲面的显示屏不仅小,还略微发黄。只消一个病毒、一个黑客软件,这些日子以来他辛苦录下来的视频就会全部丢失。他插入耳机,稍微在耳朵上调整了一下,背后突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就五分钟,巴托想着,然后闹铃会响起,妈妈会帮我收拾书包,姥姥会准备早餐,姥爷则会用他那一贯的呆滞目光看着我。
点击,剪切,移动。他看到了几个没有添加任何效果的粗糙的镜头。
那是妈妈离开家的那一天。他们来到姥姥姥爷所住的这栋楼里,她正艰难地拖拉着行李箱爬楼梯,神情疲惫,厉声命令他不要再拍了,录制的画面并不是很好,有些暗,镜头还很摇晃。他一只手抱着迭戈,另一只手拿着摄像机。
他回过头看了眼,床上的他们还在熟睡当中。
他一向都不喜欢原始素材,背景环境噪声太多而且分贝太高。有一次,他趁爸爸在看书的时候偷偷地拍他,然后爸爸突然抬起头,在确定四周没人的情况下,放出一声响亮的屁。然而在视频里,因为不断有汽车在按喇叭,还有救护车的鸣笛声干扰,你会觉得,那个屁并没有那么大声,也不那么“芬芳”。
他躺回床上等着闹钟响,快要憋不住的小便让他很难受。录制的原始素材一点都不好笑,相反,它们和每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悲伤,肉眼可见的悲伤。如果不添加任何画面效果和音效、不进行剪辑,那么那声响亮的屁,也不过是个普通寻常的屁。人们怎么会有兴趣看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呢?
当他再次醒来时,腹部疼痛不已,眼睛因疲劳而酸胀,床上空空如也,就连从厨房传来的迭戈的吵闹声都不能抑制住他此刻的寂寞。
他起床,关掉电脑,捂着疼痛的肚子准备去开门,希望厕所没有被占用。他的手才刚碰到门把手,门就突然打开了,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免撞到脸,只见妈妈惊呼了一口气走了进来。
“早上好,宝贝儿。”西蒙娜说,“你起晚了,来,快去洗手间洗漱。”
今晚他决定下厨做饭。
乔瓦尼盯着漆黑的电视屏幕,转动着他的大拇指等待着有关美食的灵感突现。
经历了十年的婚姻生活,他重新回归单身,但不像乞丐、隐士或者无期徒刑的犯人那般孤独、沮丧。现在的他,是个住在宽敞的房子里、口袋里还很有钱的单身汉。
对于这种既不寂寞又不沮丧的单身生活,他总觉得好像缺点什么。到今晚为止,好像唯一还没做的事情就是自己下厨,但然后呢?他起身,回到卧室,挠着他很久没有剃胡须的下巴。
究竟是哪里不对?
他停下来观察四周,尽管他和老乔已经很努力在维持整洁了,但眼前所见跟“整洁”二字压根儿就不沾边。
偌大的房子里,很多东西最好是碰都不要碰,因为如果你随手拿走了某个物件,那么它们就再也回不到原先的地方了。出于报复,它们就会东倒西歪地出现在房子的各个角落。
卧室闻起来像发了霉一样,书籍、领带、床垫、窗帘还有柜子,霉菌似乎无处不在,空气裹挟着一股霉味萦绕在床和门旁边,一只扶手椅正摇摇欲坠。虽然前段时间床下肯定早就有一些积灰,但是也不至于女主人才刚走没几天,家里就乱成猪窝了吧?他打开窗户,一股阴郁冷彻的寒风席卷进屋内,原本他只想呼吸些新鲜空气,然而事实却是他正在不断地失去热量。他从一数到十,然后关上窗户,房间里的霉味并没有散去。
然后呢?
冰箱里塞满了西蒙娜永远都不会买的食物,他称为“逆反购物”,这种逆反,是刻意反对理性消费。什么健康、实惠,都去他妈的!他偏偏就要挑那些五颜六色、包装漂亮的商品,那些家喻户晓的、广告里的明星产品,既不会有土得掉渣的名字,也不是专为穷人们提供的仿制品。去他妈的,凭什么他就不能对着干?如果生命的过程就是诞生、消耗和死亡,如果生活是一个该死的超市,那凭什么他厨房的柜子要像个破旧的折扣商店摆满了打折促销品?他学习过经济学,世界并不会因为你买便宜的还是贵的饼干就改变什么,这点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你给饼干牌子加个音节或者改个名字,市场丝毫都不会在意。
那么,然后呢?然后呢?
他打开冰箱取出一包意大利面,拆开包装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锅里。意面是已经用各种调料烹饪好的即食产品,吃之前只需解冻即可。冰块缓慢地在锅中融化,面开始发出咝咝声,食物的香味很快就在厨房里蔓延开来。冰块已经完全融化了,但地球上那些融化的冰川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怜又悲惨的秘鲁人必须得明白这不是他的错,就像他想要喝杯可口可乐这也并非他的错,换作是他们,他们也会喝,谁又能拒绝含有瓜拉那[1]的饮料呢?清爽又可口,是朋友聚会时的必备品。
乔瓦尼关掉火,把锅里的所有东西统统倒进盘子里,这分量肯定比他胃里能盛下的量要大得多。他拿起餐叉,在餐桌旁坐下。
可,然后呢?
夜色通透,月亮如风中快要熄灭的烛火,散发出微弱的光。街边印有“SEX!”的霓虹灯闪着粉红色和白色的光,干燥的风从上面飕飕地吹过。小汽车蹲坐在属于它的停车位上,身穿雨衣的老人走进店里,从前门传来一首不知名的情歌的曲调,是一首很老但是作为老人的他却不知道的歌。
第一排货架并不那么合他心意,有太多老的女演员了。他大老远地跑过来,又不是为了找一个跟他岁数相仿的人来解决他的问题。虽然年近七十,可这没有阻止他像往常一样渴望勃起,何况面对着一个色情片女演员,那是他应该起的反应。
老乔在一排排货架和各色影片封面前徘徊不定,看着那些高大威猛、肌肉发达、蓝眼睛男演员,他深感厌恶,这实在很难激起他的欲望。
“爷爷,你需要帮助吗?”一个年轻人问道。他胡子拉碴但看起来并不邋遢,高高瘦瘦的,脸色苍白,就像哲学系的学生,在一堆漫画和娃娃前走来走去。
“你需要帮助吗,爷爷?”他重复道。
老乔看着那个男孩儿,道:“我不是你爷爷。”
“好吧,抱歉,我看见你在那里犹豫不决。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像我的爷爷。”
“你是谁啊?”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寻找金发女演员的好色之徒,也不再是一个在堕落的世界中迷失的老人,他是他自己,健壮的乔先生。
男孩儿指着制服上的工作牌,语气傲慢地说:“我是这家店的店员,我叫尼诺。”
“好吧,尼诺,我不喜欢陌生人叫我爷爷。”
“啊,抱歉。”
老乔将视线转回货架,几秒钟后,不小心瞥见第四个影片封面上写着“促销妓女”。世道变了。连色情行业都大不如前,还得靠打折促销来吸引顾客,看来得抓紧机会。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犹豫不决,奶奶们并不那么卖力,但是偶尔有些毛头小伙子会买她们的碟……”他皱起下巴,继续说道,“真是落伍,话说你对变性人感兴趣吗?”
老乔又回到了角落里,像尼诺这样的男孩儿,他们的优点,是他们能够接受放荡不羁的性生活,但同时他们也有一个可怕的缺点,就是认为其他人也都和他们一样。尼诺正盯着变性人那排货架,老乔看了眼他,向前迈了一步说:“不感兴趣……”
“恋物癖不行、狂欢趴不行、拉拉也不行、男同……我觉得好像也不是你的菜,还是说你就是?”
“不是。”老乔小声说。
“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你想买的影片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老乔耸了耸肩,短暂的停顿之后,尼诺大笑起来。“对不起,”他说,“你是想看单纯的啪啪啪是吗?”
老乔又耸了耸肩。
“这可真有点儿难为我了,纯色情现在在市场上已经是稀缺资源。如果你只是想用来自慰,那么你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什么选择?”老乔疲惫地问道。
“业余的。”
在尼诺的带领下,老乔终于来到正确的那排货架前,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拿起来又放下,最后选了一个问尼诺:“这个怎么样?”
“不太行,”尼诺抚摸着一排排的漫画和娃娃,回答道,“那个不是真的业余片。”
“啊,不是吗?”老乔赶紧把视频放回原位,生怕把手弄脏了一样,重新开始寻找。
“海瑟和吉姆他们这对是业余的。”尼诺叹了口气,“顺便说一句,他们现在已经幸福地结婚了。”
大厅里灯光炫目,人潮拥挤。他迈进这家名为“未来战役”的夜总会,到处都是美女,他看着蓝色灯光下的面孔,身材苗条的女孩子们,一个问题蹦进他脑中:自从他选择了婚姻之后,错过了多少艳遇?其实一直想这个问题也没多少用,说是他生活方式有问题吧,好像的确如此,但又不全是因为这个。三十六岁的他,几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合了,只好把希望寄托于幸运之神的眷顾,没准儿人群中就会有人朝他多看几眼,于是他摩拳擦掌,酝酿着到时候要讲些什么。
那么,在过去十年中他到底错过了多少美女?
就整体来看,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也就是从青春期开始到他认识西蒙娜之前的这个时间段,算上所有跟他上过床的女性,平均下来的数据是每年1.1个。但如果细看的话,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之间,出于不同的原因,比如迟来的青春痘、不讲究的外形、固定的女友,这个时间段内他只有过一个床伴;然后在大约二十二岁的时候,他经历了一段为期六个月的艰苦时期,在学习商业法的高压下,他完全放弃了谈恋爱;终于在二十四岁和二十五岁这两年里,迎来了他的巅峰时期,加上之前的,一共俘获了十一个女孩儿的芳心,还不包括西蒙娜,因为她是第十二个。总的来说,他取得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至少把濒临成为“社会边缘人士”的他给救了回来。但是归根结底,他还是错过了很多。
当然了,一个二十五岁和十一个女孩儿上过床的男生,与一个三十六岁和十二个女人上过床的男人,这给人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这十二个女人是他这些年感情经历的见证,虽说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但这个成绩也还算不赖。可是,当他第一次与西蒙娜谈论起这些时,经验不足让他感到十分力不从心。与他相比,一直到毕业聚会他们相识之前,好像西蒙娜除了和不同的男人上床之外,什么事也没做。
他和西蒙娜做爱的时候,总是难免会不自信,偶尔会怀疑她是不是不喜欢他,于是总是努力地设法讨她欢心。西蒙娜有时会试着跟他解释,说她很享受,他们之间的性生活很融洽。但大多数时候,她会告诉他,只要他不太过于执着性高潮,就能够给别人带来欢乐。“不要让它成为一种执念,”她重复道,“性高潮并不重要。”每每这时,他就会在心里暗想,对于一个身经百战,在遇到他之前早就体验过无数次高潮的人来说,当然不重要。
此刻,他沉浸在“未来战役”这个小宇宙中,恍如隔世,那个被他所遗忘的世界在这里获得了新生。烈酒,短裙,淫靡的蓝色灯光,永远都有人的厕所,舒服或不舒服的沙发,悲伤男士的围巾,交叉的双腿,尖头靴子,露在外面的袜子,强制性消费,上了年纪的女色情狂。夜晚刚开始时透明干净的玻璃桌,等到夜深之时,就会变得肮脏不堪。破碎的玻璃杯,迟到的人,一群白痴,被搭讪的少女,聚会上挨揍的倒霉蛋,保镖的温柔目光,迷人的吧台调酒师,配备有牙套的衣帽间,打算放肆一晚的饮酒者,各种香水,DJ的朋友,老板的小姐们,熟人,常客,呆板的舞者,凶恶的醉鬼,黑色大理石厕所。
幸好他不是大厅里最老的,虽然肤色不是好看的古铜色,但至少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
“那边那位就是记者。”一名服务生在一个高高的穿西装、打领带的人旁边耳语。他看样子差不多有三十五岁,脸长得像没付关税一样,涂了发胶的头发顺滑发亮,给人的感觉就是个领导。他耸动着两个浑圆的肩膀,咧嘴笑着朝乔瓦尼走来。
“晚上好,我是‘未来战役’的经理马克,您应该就是罗里斯先生了。”
“是的,正是。”他握着他的手,尽量表现得不过于僵硬。
罗里斯早就给乔瓦尼打了预防针,告诉他一定要表现得轻松自然,因为他越放松,经理就会感到越放心,如果他能做到收放自如,那这事儿就成了。他们会竭尽所能来招待客人,请他喝东西、用零食和人群填饱他,直到他脑中满是积极的印象。但他们主要还是会请他喝东西,这也是这项工作中唯一的乐趣。
“是您执笔吗?”
“是的。”
“好的。您已经大致看了下情况吗?”
“还没有。”
马克先生转身吩咐手下,回过头说:“那我们尽快安排。”接着,又冲吧台边的人说道:“托尼,你先好好招呼着罗先生,看他想喝点什么,一会儿我让季赛拉过来。”说完,再次朝乔瓦尼伸出手,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乔瓦尼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同他握了握手。
他独自一人留在了大厅里,就像他看过的那些糟糕的电影里那样,他走近吧台,点了杯高浓苏格兰威士忌。
“好嘞。”托尼回应道。通常电影里这时都会出现个中年男人,要不就是个头发灰白的爱尔兰人,总之,不会是托尼这种眼睛大大的、一头红毛、面色苍白的男孩儿。
“你是记者吗?”托尼问。
“嗯,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
“什么意思?”
“是那种在酒吧里观察各种人的记者。顺便问一下,你们店有没有大佬光顾?”
“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是大佬。”托尼洗着杯子回答。
乔瓦尼晃了晃他手中已经见底的杯子,问:“能再给我来一杯吗?”
“放点冰块在上面吧,我可不想还不到一小时就倒在地毯上不省人事了。”乔瓦尼补充道。
“终于有个真正是来喝酒的人了。”托尼狂喜。在忙完另外几个人点的饮品之后,给他端上了第二杯酒。“喝吧!”他说,“这杯鸡尾酒够你喝到天亮了,说实话我都已经快忘了怎么调Caipiroska[2],不过偶尔碰到一些喝苏格兰威士忌的人还挺好。你在等季赛拉吗?”
“对,你能告诉我她什么时候来吗?说实话,我有一点赶时间,我想尽快投入工作。”
“你放轻松,慢慢来。她一会儿就过来了,然后她会跟你讲讲具体情况。季赛拉总是迟到,就像来这儿的人一样。你看,现在已经快零点了,还没有什么人。”
“我可不这么觉得。”
“真的,今天来的人跟平常比可差远了。你试试随便哪个周六凌晨两点钟过来,人多到根本挤不进来,我们差不多能卖出去几千杯鸡尾酒……”
“那你每天工作到早上六点肯定很累吧。”乔瓦尼打断他的话,“不好意思,你能再给我满上吗?”
“你喝慢点,否则你招架不住她的。”
“谁?”
“季赛拉,喏,那个嘴巴嘟嘟嘟说个不停的女人。”
“她具体是负责做什么的?”
托尼冷笑,道:“应付媒体。”
乔瓦尼朝托尼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身穿蓝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她似乎也正朝他的方向看,但他不确定。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去默默观察一个女孩子,而不是盯着她们看被当成疯子。现在来舞厅里的女孩子们,她们的装备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衣服、首饰、妆容都有所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仍然闪闪发光,尤其是手机散发出来的那种强烈的、刺眼的光,十年前还都没有手机。
“晚上好,罗先生。”季赛拉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晚礼服衬出她饱满的乳房,华丽的亮片反射着蓝色的光。“我们能以‘你’相称吗?”
“当然可以,你应该就是季赛拉了。”
“是的,幸会。”季赛拉的握手颇有些劲道。
她有张漂亮的脸蛋,身材似雕塑般完美。也不知是不是苏格兰威士忌在起作用。
“幸会。”乔瓦尼说。
“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吗?”
与季赛拉短暂却令人疲乏的交谈中,他实在想不通在这种地方怎么会需要有人专门负责应付媒体。这里既没有演员或者音乐家们表演,也不组织什么特殊的活动或晚会,一个大佬也没有遇着,没有任何值得写进新闻报道里的消息。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误导,他把阿谀奉承和性勾引弄混了,竟大胆猜测季赛拉对他有意。
他想算算他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但数不过来,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满上整整一杯,但有时候他会让托尼给他少倒点,希望这样能缓一缓。
季赛拉像是那种从真人秀里走出来的女孩儿,楚楚动人,举止性感,美得独具特色,但又没有模特或者演员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季赛拉把她的外在美展示得像是场盛大的活动,短暂如昙花一现。
“罗先生,如果你没有其他的问题了,那我就先行一步,这样你还可以好好单独享受一番。”季赛拉最后收尾道。
理性已经完全失控,刹不住车了,乔瓦尼发出一阵粗鲁的大笑,说:“如果你知道我喝了多少,就不会说让我继续享受了。”
“什么?我没听懂。”
“嘿,季赛拉,如果我想请你喝一杯,你会怎么说?”
“我会拒绝,罗先生,请不要……”
“奇怪,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拒绝的人。”
“什么?”季赛拉脸上的美丽消失无踪,紧张不安的情绪溢于言表,但更接近于一种被侵犯的厌恶,而非遇到麻烦的愤怒。“听好了,你个浑蛋,这个夜总会是我男朋友开的,你最好别自找麻烦。什么记者会在工作的时候喝成你这样?”
乔瓦尼笑着说:“好吧,我确实不应该在工作的时候喝你们请的酒,现在倒好,涉嫌受贿了。”
“我要叫保安了。”
“哎呀,就只是个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话好好说。不过,要是你能陪我喝一杯的话,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季赛拉朝大厅尽头的某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是你自找的,人渣。”
乔瓦尼转身看了看正朝他们走过来的男人,个子不高但十分健壮,就像是在无人监管的公园或是网球场上长大的一样。
“好好好,”乔瓦尼手指交叉,做出允诺的手势说,“如果你把那个小矮子看好,我保证会给‘未来战役’写一篇特别棒的文章。”
男人走到跟前,但现在已经没他什么事了。
“有麻烦吗,小姐?”他问道。
“这得看情况,”乔瓦尼说,“如果交易成功,就不再需要您插手了。”
季赛拉正在考虑,似乎她身体的每一寸,包括蓝色的礼服,都在慎重地思考着。最后,她抛出一副丝毫没有同情心的表情说:“好吧,但你现在得滚了。”
愚蠢孤独的男人。
愚蠢,喝醉了酒,独自一人。
他独自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任何人来接他回家。他既不知道如何正确地维系一个家庭,缓解矛盾,也不知道身处婚姻的牢笼里,在新鲜空气到来之前,要保持沉默。以至于当新鲜空气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又累又老,不知如何去享受了。
愚蠢孤独的男人,没有孩子,没有家,一无所有。他走在街上,整个人浑浑噩噩,精神恍惚,肚子里胀了一堆屎随时准备着被排出体内。没有尊严,没有力量,没有欲望。血液的不流通快要将他冰封,寒冷总是深入骨髓,他变得麻木不仁,不知怎的,街上的其他人看起来都一样,穿着一样的衣服,说着一样的话。
时不时路过些肥胖臃肿的女人,还有穿着毛衣看起来像袜子的男人,人生来都一样,但他们比他过得更好。可怜的男人像一出苦情音乐剧里的男主角,一人饰演着多重角色,忠诚的儿子,疲惫的父亲,背叛的丈夫,沮丧的、不关心时政的咨询师,总而言之,一个绝对正宗的那不勒斯人。
他就这样飘零在路上,车辆无视任何交通规则随意地开着,道路从他醉酒的步子下一厘米接着一厘米地溜走。通往家的路是多么地艰难啊!尤其是当你拖着摇摆的身体的时候,哦,不,是吱吱作响的身体。
在他的音乐剧梦想里,他认为独处是获得自由的另一种可能性,应当填满生活的空隙,起到安慰的作用,而不是现在这种,让你晕眩、抑郁、咯吱作响的孤独。
他感到孤独,一个人的那种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
注释:
[1]瓜拉那,原产于巴西亚马孙盆地热带雨林。种子咖啡因含量是咖啡豆的2~4.5倍,被广泛用于食品、饮料和制药工业中,可口可乐中就有添加。
[2]Caipiroska是一种由伏特加、柠檬和糖制成的鸡尾酒,是巴西最畅销的饮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