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小孩子,门前有许多的茉莉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当我渐渐地长大,门前的那些茉莉花,已经慢慢地枯萎,不再萌芽。
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年纪?什么样的欢愉?什么样的哭泣?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回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却发现成长已慢慢接近。
——《十七岁的雨季》词曲:潘芳烈
一九九八年最后的夜晚。
十七岁的我站在铺满雪的操场上,置身宁静的黑夜里,侧耳倾听雪花纷飞的声音。寒风掠过脸庞的时候,我看到童话故事里那些唯美的情节,粘结在我的手心,随着轻轻呼出的雾气,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空气里,他们冻结成了琥珀一样的冰霰,穿过手心,落进心里,激醒湖水上的小憩,荡漾一层层的涟漪。
在我正发酸的幻想着散文诗的架构,突然被一个刺耳儿的声音给打断了。
“还有几分钟就上自习课了,你还在这儿发什么呆。”韩乐不知何时站在我的身后,陡然的呼唤,竟吓得我抖了一下。“亏你还是个男的,这就吓着你了。”
我把手缩进口袋,发怒道:“滚,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提醒朕?”
韩乐撇撇嘴,数落起我来:“吃饭跟打仗似的,吃完就没影儿了,我能找到你就不错了。还朕,就你这身板儿,穿上龙袍也只能当个太监。”
我不服气道:“朕若和你一样,才叫像太监呢。走吧,御书房,前面带路的家伙。”
韩乐不禁好笑道:“嘿,还摆上谱了。”
我得意一笑,“朕要的就是这个气势,嘿,你蹲下来干嘛,行礼?好了好了,平身吧!”
韩乐抬起头,“嘿嘿”的两声坏笑。“以翔,哥哥送你一颗大珍珠尝尝吧!”说着,便将一颗大大雪球砸过来。我也不服输,急忙蹲下来,抓起一把雪攥成一个雪球,加以还击。
大雪纷纷坠落,铺满这个北方县城重点中学的操场,也覆盖了我与韩乐两人的脚印。那时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用现在的话来讲,算得上是好基友了。我们的座位是前后排,平常一同抄作业,一同吃饭聊天,一同洗澡,甚至厕所也是一同去。用韩乐的话讲:在茫茫人海里,能找到一个和自己生物钟相同的人,实在是件幸运的事。
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这一切在这夜自习课过后,全部改变了。
“高以翔,还是没有我跑得快吧,哈哈。”
在我刚刚跑进教室的时候,双臂被韩乐狠狠的抱住了,韩乐将我向后一带,我整个人便来了一个九十度的左转,韩乐趁机从我身后的缝隙窜到教室里,朝座位跑过去坐了下来,而后得意的嘲笑道:“还是我快,耍赖也跑不过我。”
我不屑一顾的整理了一下外套,慢步向座位走去。
“朕才不会和你这小厮一般的人物计较呢。”
嘴上这样说,走到韩乐近前,我还是趁机撩开他的衣领,将一团雪丢进他的后背,瞬间激得他上窜下跳起来。
韩乐一边身后在背后掏,一边怒气冲冲的威胁我:“高以翔,快给我拿出来,不然,一会儿我饶不了你!”
我捂住他背后的衣服,以求加速雪团融化的速度。得意道:“嘿嘿,知道朕的厉害了吧,哈哈。”
韩乐的同桌张莉回头望了一眼嬉闹的我们,在一旁不屑的摇了摇头,丢下一句“真是幼稚”,转过头继续低首写字,不再理会我们。
“高以翔,还是帮韩乐拿出来吧,马上上课了!”我的同桌韩梅梅又开始她语重心长的行侠仗义了。“吵来吵去的,我的作文都写歪了!”
韩乐在一旁呲牙咧嘴的吵闹着:“哈,快点拿出来,都化成水儿了!高以翔,你快点,都,都流到内裤里了!”
一旁的陈飞和陆晓峰见状,不禁起哄道:“噢,韩乐尿裤子了!”
“哈哈,这下可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高以翔,还是你歹毒。”
此刻我已在一旁乐不可支了,不过出于兄弟情义,还是上前伸出了援助之手。“好了,我帮你拿出来就是了。”我掀开韩乐的毛衣,伸手一把就抓到了化成小球的雪团,将其甩在地上。
韩乐打了一个激灵,转身伸出两只胳膊,正要找我算账,突然班主任陈老师进来了。
“闹什么呢,快上课了,还疯!?”
听到陈老师的呵斥,我和韩乐都乖乖的坐回到座位上,陈飞和陆晓峰也收敛起来,在一旁假装看书。
“这节课你们先自习一下,注意课堂纪律。”陈老师环顾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韩乐的身上。“韩乐,你出来一下。”
“噢。”韩乐起身后,转头冲我比划了一个右拳,嘴角翕动出一句只有我能看得懂的话:“回头找你算账”。
我不禁坏笑一下,嘴角得意的回应:“哈,我怕你不成?!”
韩乐和班主任陈老师出去后,教室在一片短暂的宁静之后,重新恢复热闹起来。
“嘿,高以翔,明明是你惹起来的,怎么只抓了韩乐?”陈飞在一旁,又开始他自以为聪慧的推理起来。“难道,你和陈老师有亲戚?你是他外甥还是表亲呀?”
“亏你还是高中生,外甥不就是表亲嘛!”他的同桌陆晓峰在一旁纠正。“估计还是因为高以翔成绩好,班主任不舍得责罚呗。”
陈飞疑惑的转过头,继续咨询着同桌陆晓峰。“这么简单?”
陆晓峰眉头一皱,朝我的这边望了一眼,一脸不屑的模样,阴阳怪气道:“你又用错词了,不是这么简单,而就是这么现实!”
本不愿搭理这俩活宝,但听他们的话确实有些刺耳,不禁转过头,质问道:“陆晓峰你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我被抓了,才算公平?!”
陆晓峰继续阴阳怪气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觉得韩乐有些不值而已。”
“你……”我还要反驳,张莉突然回过头来,训斥道:“行了,屁大点事你们有什么可争的,谁告诉你们班主任是去处罚韩乐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在这里瞎嚷嚷,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见张莉说话,陆晓峰撇嘴一笑,侧目望着张莉,问道:“我们不知道,怎么,张莉你知道咯?”
“我知不知道和你有关系吗陆晓峰?”张莉一脸的怒气,继续和陆晓峰争辩道:“事情在未得到结论之前,请不要做任何评价。”
陆晓峰将枪头转向团支书张莉,“嘿,当了班干部就是不一样啊,说话都开始甩官腔了。拿个鸡毛当令箭,还真以为自己当了班干部,觉悟就提高了一大截了?装哪门子清高!”
见陆晓峰说话刺耳,我不禁替张莉抱打不平。“陆晓峰,你别太过分了。整天看这个不顺眼,那个不顺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因为自己没选上参加化学竞赛吗,自己选拔赛成绩不够,你怨得了谁?”
被我说中心事的陆晓峰,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气急败坏道:“你敢说你事先没有在张老师那里得到了考试范围?你敢保证吗?”
我冷笑了一声,嘲笑道:“自己水平不够,就怀疑别人的实力,我们有什么义务向你保证?入选的题是张老师出的,我们若是事先知道范围,那说明也是张老师透题了,你怎么不去找张老师评理去,在这里充什么横,装什么正义?”
张莉转过头,拿笔轻轻的敲了一下我的桌子,淡淡的说:“算了,没必要和他解释什么,上自习吧!”
陈飞见陆晓峰还要争辩,便急忙回身拦住陆晓峰。“好了晓峰,不过一场化学竞赛的参赛资格而已,至于吗?为了一个比赛伤了兄弟感情,多不值啊。”
陆晓峰瞅了我和张莉两眼,心有不甘的嘟哝了两句“谁稀罕和他这种人做兄弟”,便低头继续做题,不在言语。
我“哼”了一声,好笑道:“就这点肚量,也算是个男的?”
韩梅梅拉了我的胳膊一下,笑着低声道:“能和他争论这么半天,你的肚量也没大到哪儿去?”
我冲韩梅梅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想想自己也是,能和这样的斤斤计较的人争论黑白,显然肚量也大不到哪里去。算了,还是埋首做练习题吧,毕竟下周化学竞赛就开始了。
做完一套题目,我伸了伸懒腰,此刻才注意到韩乐还没有回来。看看黑板上的钟表,还有几分钟晚自习就结束了,怎么班主任也没了踪影呢?正在疑惑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但迈步走进来的既不是韩乐,也不是班主任陈老师,而是教数学的刘老师。
刘老师走到讲台边,先是环顾了一圈教室里的同学,而后又低头看了看表,一直等到下课铃声响了,才简单的宣布道:“好了,下自习了。”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教室。
我急忙收拾了一下书桌,离开座位去追刘老师。
“刘老师,刘老师,您等一下!”我在楼梯拐角处,将刘老师拦住,关心的问道:“刘老师,陈老师带韩乐去哪儿体罚了?!”
刘老师被我问迷糊了,眯了一下眼,问道:“什么体罚?”
见刘老师的反应,我心下猜想韩乐并非因为与我嬉闹而被陈老师带走,便顿了顿嗓子,问道:“不是,那个,刘老师,您见着韩乐了吗?”
“他回家了。”说完这句话,刘老师突然好像做错事一样,突然慌张起来,急忙转移话题道:“后天你不是有比赛?还不回去好好复习去!”说完,刘老师绕开我,慌张的走下楼梯。
我转身正欲追上去,不想胳膊被人拉住。
“以翔,今天晚上食堂做包子,一起去买几个吧!”李广拉着我的胳膊,一脸天真无邪的吃相。
此刻心不在焉的我,哪儿有心情吃什么包子。我挣开李广,嚷道:“我不饿,你自己去吧!”
韩乐无缘无故回家做什么,只不过是课间的一场嬉闹,应该不至于开除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越这样想下去,我的脑袋越疼,心里也愈加不安。
直到寝室的灯熄了,韩乐也没有回来。我望着对头床铺上空空的被子,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一面规劝自己不要瞎想,说服自己明早韩乐就会回来,但另一面我又因这未知的期盼,而恐慌起来。
二〇一二年的第一天,我从济南登车,到佳木斯下车,整整三十二个小时的煎熬,终于赶在元旦这天回到了阔别十年的故乡。
列车员拉开车门的瞬间,凛冽的北风便热情的扑面招呼过来。拉起行李箱,跟随着下车的人群涌进出站口。接站的人很多,我左右巡视了一圈,却始终没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准备打个电话,问问怎么个情况,右肩就挨了一拳。
“在这儿呢,往那撒摸呢?!”
我回过头,一张朴实的笑脸,憨憨的望着我。若非之前联系过,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多年不见的兄弟韩乐。
见我发愣,韩乐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打趣儿道:“怎么,不认识我了?”说着,他抬起右手,但刚抬起却又缩了回去。
我尴尬的笑了笑,有些不自在的说:“就你一个人来接我?”
“他们都在饭店呢,来,把行李箱给我吧!”韩乐伸手抢我的行李箱,我客气的推脱了,他却热情的抢着,将行李箱杆拉了过去。“走吧,和我还客气什么。”
我笑了笑,本能的吐出“谢谢”二字,但说完这两字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到韩乐听了这句“谢谢”时,脸上分明闪过一丝难过。
此刻,天空又飘起雪花来,缤纷的雪花一朵朵的坠落。寒风掠过脸庞的时候,三十岁的我,却在风雪里看到童话故事里那些凄美的结局。虽然我们都牵挂着对方,思念着彼此,但再相逢却尴尬无比。我抬起头,一路行走,一路望着天空中坠落的雪花。不觉间一朵掉进我的眼睛里,我闭上眼去挤她,出来的却是一滴眼泪。
韩乐关心的问道:“怎么了,眯眼睛了?”
我笑笑说:“冻出眼泪了。”
韩乐急忙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将其搭在我的脖子上。“这可不比山东那里,冷得很,来,赶紧围上。”
我客套的推脱了几下,但拗不过韩乐的热情,我笑着正要开口再说感激,韩乐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啊,接到了,好的,我们这就出站台了,好的……”
我望着韩乐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拉着行李,行走在雪花飘飘洒洒飞落里的背影,突然仿佛看到世纪末那晚,他攥着雪球,向我砸来时的淘气模样。
“以翔,送你一颗大珍珠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