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不知是否可以详谈一番？”张夫人焦虑上前。
张大人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他的结发妻子，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妻子。
“啊兰，是我连累你了。”
张大人忽然感慨。
阿兰是张夫人的小名，张夫人本命林英兰，自从嫁入张府之后，大家称呼她便只有张夫人或者大夫人了。
张大人也几十年没有喊过她的名字，此时此刻忽然一声，张夫人泪流满面。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们本就是一家人。”
“对……对，我们是一家人。”张大人重复地说了一遍，然后转过头对身后看押他的侍卫说：“给我多一刻钟的时间，我和我的妻子说几句话可好。”
侍卫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皇上虽然说了即刻问斩，但是给的时间很充足。刑场定的时间是下午寅时，现在不过丑时过半，还有时间。
张大人搀扶着张夫人朝里屋走去。
现在整个张府里里外外都看守了官兵，根本不怕张大人会逃。
他就算想逃，也没有地方可以逃。
“夫人想说什么？”张大人轻声问道。
或许是人之将死，什么东西都看开了，所以张大人此刻心情极为平和。
要留哪一个孩子他已经想清楚了，接下来他就是想听听夫人怎么说，再好生宽慰一番。
“不知老爷最后选了谁……”张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战栗。
虽然刚刚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可是当自己真的要去做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呼吸。
张大人握住了张夫人的手，轻轻地来回抚x摸：“夫人，你知道的，张心轩他……不太成器。”
张夫人知道这个结局是一回事，亲口听见张大人说出口又是一回事。
她瞬间觉得心脏疼痛难忍，强忍着这股伤痛：“老爷，我都明白的。”
“那不知你最后是选了谁……”
张大人缓缓道：“其实这个问题，我在来的路上也是千思万绪。这张家……我原以为繁荣的张家，在这金碧辉煌的假象之下居然是腐朽得这么严重。而我却以为我有这么多分儿子，是人生赢家。”
“是我错了啊，是我错了，这不过是一个假象，一个安稳的假象，生这么多儿子又有何用？没有一个可以撑起大梁的。”
“我这一路，走走停停，实在不敢加快了脚步。我害怕回家，害怕面对这个问题。”
“皇上只让也留一个孩子，可是无论留谁，我的心都很痛啊。”
“我认真的想过了，张家的所有儿子中，只有三个勉强还可以，不过都是妾生的。”
“但是到了这个关卡，我也没办法了，只能在一群鸡蛋里面挑一个稍微好一点的。”
“夫人你也可以帮我参考参考。”
张夫人抹去自己眼角的眼泪，点点头：“夫君你说。”
张大人提到这个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几分：“我选的是三姨娘生的老八，四姨娘生的老十和七姨娘生的小十七。”
“其他的儿子都太小了，就算留下来了也很难存活，而年纪大的儿子花天酒地惯了，也没办法适应平民的生活。”
“这三个儿子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是生活作风还算可以，若是留下来，说不定能延续张家的血脉。”
张大人准备继续滔滔不绝的讲，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大夫人让她接受这个事实，还是为了安抚安抚自己，自己骗自己。
而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张碧玉冷不丁说了一句：“父亲，您真的觉得他们三个可以撑过一年吗？”
好像是巨大的美好的画面被瞬间击破，张大人恼羞成怒：“谁允许你在这里的，他们不行难道你行？”
张碧玉缓缓道：“父亲，其实你自己也清楚他们活不下来的，你只是自己在骗自己。”
张大人双目通红，青筋暴起，恨不得将张碧玉踹到在地，一个庶出的女儿，什么时候如此大胆。居然敢这么跟他讲话了！
虽然他心里清楚，他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这张家，其实从里里外外都已经灭亡了。
能留下一子，不过是皇上给他最后的一个美梦罢了。
这最后一个血脉，在张家灭亡后不久，也会跟着消失。
他所幻想的东山再起，是绝无可能的。
张夫人见张大人顿时气恼，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张碧玉这个孩子也是个好孩子，老爷你别生气。”
张大人狠狠地甩了衣袖。
他自然知道张碧玉说的是对的，可是有一分希望总比没有要好吧。
这老八算是张家人中唯一不多的读书人，平时比较喜欢弄文舞笔的，可惜人比较胆怯，没有魄力也没有心机。
这种人，活是弄活着，可是以前记恨张家的人，分分钟能把他弄死。
老十人是灵活一些，可是奈何太过小聪明，虽没有大的毛病，这是这种爱占便宜的毛病足以害死他。
而小十七太小了，而且平日里受哥哥们的影响，生活虽然算不上太过奢侈，可是依旧是滥用无数。这要是失去了张家，岂不是活活饿死。
而这三个儿子，都是张大人一步一步回府的路上努力挑选出来的。
是所有张家儿子中，比较好的了。
张大人悔恨啊，生这么多儿子干什么，死到临头连一个可用的都没有。
还不如楚家，虽然说只有一男一女，可是都争气啊！
唉，想到这，张大人忍不住狂摇脑袋。
他有什么办法呢？
张碧玉见父亲渐渐平静下来，继续缓缓说道：“父亲，张家已经要灭亡了，这个时候生气是没有用的，不管怎么逃避，这个事实不会改变，我们得学会面对。”
“众所周知，张家实际上就是一个漂亮的水晶盒子，从外观上看是精美绝伦，但是实际上里面已经烂透了。”
“父亲，我们没必要自己骗自己，这就是事实。”
张大人长于一口：“那又如何？就算明知道结果不理想，可是还是要去试不是吗？”
“难道就放弃这个机会吗？难道就坐视不管吗？”
“父亲，女儿问你一句话，你是想想家东山再起复仇，还是选一个儿子苟且偷生两三年？”
张碧玉此话一出，张大人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他不动声色：“你的意思是……选你？”
张大人有些生气，但是他忍住了，刚刚张碧玉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魄力，都是他想要的。
特别是在这个危机关头，她依旧冷静的试图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
这一点，很棒。
人就是要能屈能伸，将尊严和面子都踩在脚下。
而且张家灭门在即，没必要计较这些事了。
既然还有时间，那就听她说上一番也无可厚非。
张碧玉心中暗暗称赞，她的父亲锋利依旧，一针见血。
“不错，女儿斗胆毛遂自荐。”
“你如何敢？”张大人缓缓问道。
至少到了此刻，他确实是欣赏她的。稳重大方，不卑不亢，懂得争取。
这是一个人能成功的重要品质，是一切的基础。
“父亲，你若是选了我，皇上也不会起疑心。我不过是一个女儿家家。根本起不了什么风浪。但是你选儿子就不一样了。”张碧玉缓缓说道。
“你选了儿子，哪怕他在不成器，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讨生活，哪怕这个儿子有点想法，想为张家做点什么，他面对的阻力……父亲，你可以想象，我不必多说。”
张碧玉说的不错，这都是事实。
摆在眼前明晃晃的事实。
张大人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你说的不错。”
他再次看向自己女儿的时候，才觉得这个女儿有些陌生。
这几十年来，他的目光永远都在那些儿子身上，从来没有注意过什么女儿。
不过这个女儿，他对她有几分印象，源自于她十分的会讨好，和大夫人走的近。
大夫人毕竟是正妻，连带着，他也多看了她几眼，却没想过，此女，居然有此等心思。
唉，可惜是个女儿啊。
“我如何相信你？”
缓了半天，张大人才缓缓说道。
他内心十分的挣扎，他也想复仇，想东山再起。
毕竟张家的这次失败实在是憋屈。憋屈的不行。
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父亲，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多说什么。我只能承诺一句，我就算去青楼里卖，都会顺藤摸瓜重新归来。”
这是破釜沉舟了。
此话一出，张大人什么都懂了。
他明白，现在最好的选择确实是张碧玉，她对自己都狠。是个有魄力有能耐，可以吃的苦重见天日之人。
如果有她这番的决心，张家重新归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可惜了，她是个女子。
张碧玉像是看穿了张大人内心所想，紧急关头，她把最后一道屏障给捅破了：“父亲，女儿向你保证，女儿绝不嫁人，只会招赘。张家一定不会灭。”
这句话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张大人的心里防线被攻破，他狠狠心：“好，我答应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