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伍小晚无数次听到万世杰抱怨对国内种种现状的不满,什么拼爹啦,世道不公啦,奋斗无门啦,刚毕业那一年,他曾去过不同地区考过3次公务员,但每次最后关头都会被刷下。
伍小晚从不希望他觅诸侯,但她理解他渴望出人头地的心。他生长在小县城,虽然这个准二线省会城市扩建后,小县城也并入了省会,被人戏称为城乡结合部,但城乡差别实际上还是巨大的,万世杰总认为假如他不是从小在小地方接受教育,教育水平差,他完全可能考上名牌大学,而不仅仅是省内的这所211高校。
虽然他还有两个姐姐,但父母盼望着家里唯一的男丁能光宗耀祖,闪亮门楣。大学毕业不过几年,他已经奋斗到有一家小小的公司,趁房价还未高涨时买下一套小房子,也有了代步小车,在这个城市里也算勉强站稳脚跟了。但心高气傲的万世杰并不满足。他始终坚信自己应该获得更多,因为他有野心,够优秀,也不吝惜付出,只是这个讲求背景权势的社会让他的个人奋斗变得特别无力,带给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甚至绝望。
伍小晚是懂他的,见证着他的打拼,也为他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感到心疼。她一次次地抚慰着这个野心勃勃却屡受创的男人,其实不必要有那么大的压力,简单生活也是一种方式。她以为他们彼此相知,却不知道他会为了从来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的移民梦,忘情弃爱,步步为营,选择了一个能助他实现理想的女人,将她的爱丢弃在时光的隧道里。
“也许你会觉得我和她只是一场交易,但当我和她牵手漫步在小北美蒙特利尔老港的街头时,我相信我和她之间有爱情。在这极具欧洲风情的人间仙境,你可以爱上任何人。爱本来就是易变的。爱更是需要有所依附的。”
在被万世杰抛弃的那一天,她所有的真心已被辜负,而收到分手信的那一刻,支离破碎的自尊更被全然销毁,伍小晚想,自己还有必要坚守从前对爱情的信仰吗?
在这个道德感严重下滑的时代,过多的坚守不但不能让人们活得更畅快,反而会是一种束缚。万世杰在她眼里,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才子,照样为了所谓理想,选择了一桩功利婚姻。换一个角度说,在万世杰笔下描绘的那个蒙特利尔是那么浪漫唯美,凭什么背叛爱情的人能尽情享受它的风情,而她就只能坐以待毙地在这里任人羞辱?她伍小晚再也不愿做井底之蛙,她也要走出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一个世外桃源会让万世杰宁背负骂名,也要万里飞奔而去。
小北美,欧洲风情,比法国大三倍,挡不住的法国情调。有很多美仑美奂的教堂,还有条很美的圣劳伦斯河。她在网上搜索过,的确是个美不胜收的地方。
装腔作势,厚颜无耻。明明是爱资本主义国家的繁华,爱人家美若仙境的自然风光,爱人家那张小小的枫叶卡,还说什么爱应该有所依附,最嚣张的是说什么小晚我为你的未来担忧,一辈子只能留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小地方,没见识过一个真正诗情画意的世界,作为一个深爱过你的人,真心为你难过。
士可杀不可辱。万世杰选择一桩功利婚姻改变了命运,用得着洋洋得意地向她宣告胜利吗?她可以在爱的时候忘记整个世界,全身心地付出,沉醉在她的爱之梦里久久不愿醒来,但一旦她的梦幻世界被人残忍颠覆,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报复。他没有当面向她道一声再见,连基本的分手道德都不遵循,这样的恶劣无非是看轻她,认为她无关轻重,这样背叛爱情和婚姻,这样羞辱死心塌地付出9年青春的女人,如此负心人怎么让他逍遥法外?
爱过太深,才会恨之入骨,恨到一定要狠狠地报复他,才能有勇气活下去。报复的方式?和加拿大公民何思远结婚就是。
对于把出国移民当人生理想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报仇比这个更畅快淋漓吗?以牙还牙,以暴制暴。在何思远把她从玉湖拉上来的那一刻,她就做出了这个决定。难不成她伍小晚就没有资本走捷径?何思远不就是从蒙特利尔回来的?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漂洋过海,去到那个自以为是的陈世美面前,狠狠地甩他一个耳光,然后华丽转身,让自己骄傲的背影告诉他,枫叶国不仅仅属于他。
这就是伍小晚在盼盼张波婚礼之夜,在玉湖边和何思远冲动定下婚约的心理背景。事后她把闪电二婚的前因后果告知丽红乌娜,乌娜为她的决定拍手称快。“婚姻的本质是什么?可不就是一种打着爱情旗号的赤裸裸的需求关系吗?只不过每段婚姻需求的东西不同而已,情感饥渴的人求爱,缺钱的人求饭票,寂寞的人求陪伴,虚荣的人求风光,反正就是一种双方面的需要。这找搬运工不也一样吗?我们求身份,他们求老婆,你情我愿,两不相欠,各得其所,很符合婚姻的本质嘛。”
这就是乌娜,年纪轻轻,却一副深谙世事的老练模样,比结婚生女多年的叶丽红都成熟世故得多。任何惊世骇俗的事情到了她嘴里,都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她足够勇敢,也足够自私。眼前的顾盼盼也一样,为了一己之爱可以践踏另一个无辜男人的尊严和欺骗对方的真情,但是盼盼的话也提醒了伍小晚,她自己对何思远,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欺骗和践踏?
伍小晚知道自己这次来渥太华算是白跑一趟了,面对内心如此强大和坚定的顾盼盼,她无力阻止事态的发展,只是头疼回去如何向何思远和他的兄弟张波交代?
局面僵持不下时,她突然发现盼盼看着她的身后,脸色变得煞白。她震惊地转过头,发现何思远和张波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们的身后。
“你骗婚骗感情,太他妈狠了!”张波气急败坏,上来就给了顾盼盼一记耳光,“我他妈移民部告你们去!”
“你别打盼盼,要打打我,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乔鹏挡在了盼盼前面,张波怒火中烧,又挥拳要打乔鹏,盼盼死命抓住他的手,突然跪了下来。
“张波,我对不起你,你打死我我都不敢怨你,但是你不可以打他,他是我爱的人。”
看着平时冷傲矜持的顾盼盼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求情,张波突然心碎了,瞬间蔫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脸挫败地放下了拳头。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和我结婚了,才和这家伙旧情复炽,还是压根两个人就没分过手,纯粹是为了骗我给你办签证?”张波心有不甘地甩出内心的疑问,“你对我就没有半点真感情,从没想过和我在一起?”
“你把我办过来,我很感激你。”顾盼盼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无比坚定坦荡,“但是我爱的人由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名义上的妻子,这个一脸大义凛然的女人,张波突然觉得纠缠或者追究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得,谢谢你对我如此坦白。强扭的瓜不甜,算我倒霉吧。”
张波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那份大气和果决让他矮墩的个子瞬间高大了许多,何思远几大步就赶上了张波,拍了两下兄弟的肩膀,搂着他往前走。那一幕让身后的伍小晚看了有种莫名的悲壮感。
广阔的候机厅里,人来人往,喧嚣嘈杂,张波靠在蓝色联排椅子上,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像只蔫了吧唧的斗败公鸡。带着愤恨来到渥太华兴师问罪,却不得不带着一颗沮丧的心飞回蒙特利尔。
何思远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连伍小晚给他递矿泉水都不肯接。“你这是生谁的气呀?”她有点气恼。
“你说呢?”何思远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分明已经气急败坏,这个女人居然以为自己偷偷摸摸订机票跑来见顾盼盼就可以瞒天过海,“一声不吭跑来见他们,你想助纣为虐,和那对狗男女狼狈为奸,助他们一臂之力?”
伍小晚委屈万分:“你这个人讲不讲理?从头到尾你都对我不信任,我说过了,我之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你原来毫不知情,但你敢说如果我不带张波跟过来,你不会有帮他们欺上瞒下的想法?”
“我.....”伍小晚气结,她确实不敢保证见过盼盼乔鹏的深情相依后不会倒戈相向,站在他们那一边,唯一要感恩的就是张波做了一个大气男人的选择,“事实证明,人家张波就没你这么小气,令我刮目相看。”
“我兄弟确实挺爷们的,这样就放了他们一马。”何思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波,“但也正因为这样,更加显得你那可恶的老同学卑鄙冷血。”
伍小晚不是不理解何思远的愤愤不平,她虽然不认同盼盼如此不择手段,可一想到她的全部果敢与狠辣都源自她心爱的那个男人,她就对她恨不起来了,内心深处甚至隐隐羡慕她的运气,身边可以有乔鹏这样的一个男人,值得她如此奋不顾身。一个爱了10年依然彼此深爱如初的男人,在现在这个处处有诱惑的时代,已经是珍稀动物。
“盼盼是对不起张波,但她也是为了她的真爱。因为世上有乔鹏,这一个让她甘愿背弃全世界,也要不离不弃的男人!”
“她这是蓄谋已久的犯罪!”何思远低吼,“如果不是张波心软,她分分钟钟会被遣返回国!我看她还怎么追求她的狗屁真爱!”
“你以为盼盼不知道吗?她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都要赌这一把,就说明她为了她的爱情可以豁出一切!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问世上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何思远冷笑:“幼稚!可笑!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无耻,居然被你打上真爱的标签,我也真是醉了!”
“当事人都原谅她了,你何必还要咄咄逼人?”
“我为我的兄弟打抱不平!”何思远意难平,“你知道这件事,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吗?”
伍小晚不语了,她把眼光投向呆坐在座位上的张波。那个如同失了魂魄的男人突然轻声哼唱起《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结束天长地久,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让真爱带我走。”
何思远走过去拍拍兄弟的肩膀,“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留得住人留不住心,随她去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想开点,前面大片森林等着哥们你呢。”
“想想还真他妈的不值,这钱也花了,时间也搭上了,白费劲折腾了这么久,屁都没捞着,还以为找了个纯情玉女,没想到人家是为她的男人守身如玉,我就落得个为他人做嫁衣,我怎么就这么贱啊我!”张波突然掩面哽咽了。
伍小晚何思远对视了一眼,心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