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就让人抓到了吗”她的嘴角隐现出一抹苦笑,声音轻浅,似乎在喃喃自语。
“啊,你说什么”苏夫人显然没有听清。
苏玉堂迅速将情绪藏在垂下的睫羽之中,然后从容答道“没事,阿娘,您接着说”
“我要说什么来着?噢,对了。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鹣鲽图案,我打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说着,妇人便命丫鬟取来一方白帕子。帕子上黑金绣线勾勒出两只扁头鱼的形状,两鱼紧紧相缠,形影不离,虽有些古怪但看着又有合好之意。
“这可是北城的贺家媒婆给我的,说是比喻夫妻恩爱,百年好合的”妇人看着苏玉堂有些烧红的脸笑问道“女儿,你要这个做什么”
苏玉堂瓷白的面容上升起两抹淡粉色的云霞,她眼光微闪道“啊,是吗?我不过是看这鱼儿造型奇特,拿来练练手艺。寓意,什么的,女儿还真不知了”
可此时她心中却想到,曾有一个不过总角的少年,手指提着刺了这样一个图案的小配饰,稚气的小脸上显出不符合年龄的狂傲,对一旁比他更小的小女孩说“这便是我的护身符了,若让我知道是谁送的,我就要娶她当新娘子”
小女孩的脸浆果般红透了,声音细若蚊吟“那若是,人家不想嫁给你呢。或者,是个男的送的呢?”
“我不管,我说娶就娶,男的也要娶”少年毫无察觉,直视向天空又叉着腰补充一句“那人若不肯出现,我就满世界去寻她,然后把这个当成定情信物送给她”
“玉堂,玉堂”
回忆烟雾般散去,母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世。
回忆烟雾般散去,母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世。
“你今日怎么了,怎么这么心不在焉的?”苏夫人责怪道“我们苏家可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可别是中什么邪了”
苏玉堂收拾好脸上神色,安慰性地拍拍妇人的手“不用担心阿娘,我很好”
此时正好一个丫鬟递上了暖炉,苏玉堂接过。暖意自手中升起,佛堂中红烛欢欣跳跃,活色生香,苏玉堂的腮面也染上了些许粉色。
是了,老天爷垂怜她,给了她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前世,她阅过百戏,尘烟看透,极往知来。今生,她必定不会如从前那般软弱无知,那些前世欺负过,伤害过她的人再也别想有可乘之机。
这时,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丫鬟,神色兴奋的对苏玉堂和苏夫人到“夫人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紧接着,屋檐下响起了宫铃摇动的清脆之声,而引发这动静的是一个正从门外走进来的男子。男子一袭月白衣袍,广袖飘飞,带起的阵阵清风将满屋的烛火压向一边,红泪摇曳却不曾熄灭。暖暖灯火趁得男子的面容俊美而温和。
苏玉堂坐在椅子上,仿佛被定住了似的,楞楞看着裹挟着寒风走近的男子。
大少爷……
苏暖南。她的大哥。
前世对她最好的兄长。
人都说苏府的大少爷天资卓绝,颇有将门风采,加之他的性格温文有礼,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苏老爷更是对他器重有加,十九岁便带在身边游历蜀中,造访百家,后拜入当世第一名门古月山庄的门下,兼修文武,琴心剑胆,十分有望成为苏家的下一任继承人和当家。
可除了重生归来的苏玉堂没人知道,这般天之骄子,温润公子,日后会为了一个女人甘愿与逆党结盟,弃家族与大义于不顾,最后更是堵上他的全部清白和性命只为再见那个女人一眼。
她曾对他失望至极,亦始终不肯放下最后一丝期待。
他也曾是她的大哥啊,是每次回家都会为她带来她最爱吃的糖果,答应要一辈子护着她的兄长……
可惜万般期待,千般不舍,最后都化作心头的一片死灰。
“你总算肯回来了?”苏夫人久不见儿子,语气中颇有埋怨之意。
“是,暖南见过阿娘,妹妹”苏暖南仿佛为觉,态度亲切却不失礼数地向她二人敬了一礼。
“嗯”苏夫人点点头,不置可否,接着再次将头转向苏玉堂,却诧异地发现此刻的苏玉堂正双手握拳,细细发抖。
“玉堂,你怎么了”苏夫人当即大惊,抓住她的手,又对左右丫鬟道“快,去请大夫过来”
“不,阿娘,我没事”满腔的委屈和怨愤几乎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马上便要决堤,一泻千里。苏玉堂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压住心头奔腾的洪流,她握紧拳头,稳住身形,以得体的淑女之姿站了起来,凝视着那个身披月袍的男子。
“……见过大哥”这一声轻唤,仿佛还是总角年少,却也难逃手足相离。
“妹妹请起”苏少爷走上前拉起了她,可手正要抽离之时,却被苏玉堂紧紧握住。
她的力道是那样大,竟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苏少爷有一瞬间的错愕,可很快这点惊慌就被他眸中天生所具备的温柔覆盖“半年不见,妹妹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苏夫人见此却皱眉道“这都不是七八岁的小男孩小女孩了,就是兄妹间也该知道避险”
“是,阿娘”苏暖南答道,随后右手不着痕迹地挣脱,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苏夫人也道这两兄妹自小情谊笃深,分别多日定是思念之极,遂没有再多言。
苏玉堂自知方才失礼,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生怕眼前人不过残影一片,自己甫一抽手他就登时烟消云散。这时,感知到从对方掌心渡过来的温度,她这才安了心。接着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强带上了愉悦“阿娘前几日还同我念叨你怎么快除夕了还不回家,这不可巧就让你赶上了云中的第一场雪”
苏暖南也笑了,笑意爬上唇角,如春风吹拂过寒冬“我这不是刚一回云中城就片刻不停地往家赶吗?不敢让妹妹和阿娘久等”
苏夫人道“哼,算你还有良心。你看你这一整年都在外,不着四六的,年关了才晓得回家露个脸,也不知道这眼里还有没要我这个娘”
苏夫人说着站起身将一只香签递给了苏暖南“既然回来了,就先给先祖们上一炷香,问个安吧”
“是,阿娘”
苏玉堂听着他如今与自己谈笑打趣,只觉得过往的离与别都成了陈年暗疴,沉进茫茫轮回中,岁月从不曾这般静好过。
是了,一切都还未发生。她的大哥还是那个疼她爱她的大哥,她可以尽情地依赖他,而他也会无限包容她,记得每次回家都给她带礼物。他会从背后拿出一个大红纸袋,解开黑色编绳,黄白色的糖块排成一个个方阵,待人采撷。其实并不是多好吃的东西,只是民间用饴糖和面成的糖瓜,长得不圆不润还黏牙。可苏玉堂偏生喜欢,家里怕她坏了牙不让她吃,苏暖南每次回家时就偷偷为她买回来。
苏玉堂见母亲理香去了,便将苏暖南拉至一边,忍不住问道“大哥,我的高粱饴呢,还不拿出来”
苏少爷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不自在“妹妹,我……我先去上香,晚一点再来找你”
说着,他便接过了苏夫人递来的香。
苏玉堂还想说什么,却也知道这佛堂乃庄严之地,不可嬉闹。她待了片刻后,便觉得有些闷,便得了母亲的允许后先行告辞了。
她独自走向花园。彼时寒凝大地,万里洁白中只有梅还孤芳自赏。朵朵孤芳傲于枝头,白里透红或洁白典雅。千姿百态,灿烂芬芳,像云霞装扮着大地,点缀着残冬。
苏玉堂难得的好心情,见一束梅花开得正艳,便驻足细细欣赏。粉嫩的花蕊散发着一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她闭上眼沉浸于冷香之中,直到感觉到后面有人在拍她的肩,苏玉堂回过头——
眼前的女子身姿柔美,亭亭曼妙。
下一刻,她将手伸向了女子秀丽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