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山下,一个干枯的老者面容憔悴,面前数十亩的豌豆生长的十分茂盛。
豌豆架上,许多蝴蝶一样的紫色小花颤巍巍的托举着露珠,处处生机盎然。
老人像是一段枯朽的黑色木头,快要被掩埋在绿色的世界中了。
一只卷毛的小狼狗,撒欢一样的跑过来,贴着他硕大的裤腿来回绕圈。
小狼狗鼻尖上猩红的颜色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绒毛,呼吸之间,风声雷动。
小狼狗低声咆哮,张大嘴巴,露出锋利的牙齿,豌豆花上的蝴蝶闪动着翅膀,并不买账。
蝴蝶飘忽而起,小狼爪再一次扑空。
老人缓缓的走着,就像是沉渊河里一块石头,岁月如水漫卷而过,石头还是石头。
远处河边细如牛毛的龙血草波浪一样翻滚着,绿色的阳光里,游动着五彩斑斓的鸟儿。
长生殿里最有名气的“爱情鸟”。
便是身披七彩,头顶羽冠,通晓十三国官话的“长生娘”。
逍遥殿的张雨生,此时视线就穿越了沉渊河面,绕开无数只满身珠宝金玉的爱情鸟,跳过苍翠的田野,落在了老者背后的七星宝塔上。
这座修道塔,坐落在宽街和窄街的交叉口,塔楼悬挂着爱情鸟的招牌图案。
图案下的大门,用了上古龙台雕琢,内部空间悬挂着无数恒星练就的星辰神灯,楼层间是蓝田玉骨打造的旋转楼梯,触摸长生殿练器大师用星辰铁和凝神石纯手工打造的高雅扶手,就会被这里浓郁的灵气所吸引。
七层塔楼恍如七重世界,从内可俯瞰陶山,唐山外的沉渊河面,河面外栉次鳞比的长生殿。
塔楼与身后的凤凰台遥相呼应,恍如万道彩霞缠绕的擎天巨柱。
即便是大周神主,也曾赞其为南越不周山第二。
七层宝塔背后,张雨生是看不到的。虽然凭借直觉,他摸索到了这里,却不敢再度靠近。
不敢靠近,是因为塔前的老人,给他的感觉很不好。
小胖子撸起袖子,将巴掌大的黑鼎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手肘都有些发抖发红。
先前两只蔫儿吧唧的石麒麟,此时雀跃不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鼎口。
沿着深渊一般的鼎口往下看,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飞舞着各种蛮兽虚影。
虚影下方,是浓稠如漆的肉汤,汤中雪白的骨架沉浮翻滚,肉丝丝缕缕的夹杂着红色绿色佐料,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要是张雨生再靠近一些,或者逍遥仙子那一帮人都在,一定会对这些食材十分熟悉。
“丹林白雪,丹林白雪”。
小胖子看着两只麒麟摇动着尾巴喷出一文一武,一明一暗两种神火,小手轻轻的相互摩挲,非常满意。
在三色火焰的熬炖下,黑陶鼎也渐渐的变成陶罐大小。
乳白色的肉香直往脑袋里钻,三个吃货食指大动。
远处豌豆地边的小狼狗,此时更是烦躁,吼叫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小胖子和两小只相互看了看,嘴角的笑容渐浓。
这就好像一个村子里,一家人吃肉刚好被有恩怨的穷鬼看见,莫名就报了仇。
上次几个人按住小狼狗,差点洗干净塞进陶罐时,冷不丁被老人揪着虎雏的耳朵,一顿毒打。
打完才慢条斯理的瑟瑟发抖的小狼狗挖出来。
小狼狗从此落下了心病,只要这几个恶魔在宝塔周围,他就莫名的烦躁。
老人朝着宝塔后的竹林看了看,又开始专心致志的在豌豆地里锄草施肥。
肉香和雾气沿着黑鼎满溢而出,蛮兽虚影都被熬成丝丝缕缕的彩色丝线,丝线钻进鼎身,鼎身布满了一层层浑浊的水珠,水珠滴落,地面却无影无踪,仿佛是空气一般。
黑陶鼎越来越细腻,墨色浓郁,气质高雅。
“什么丹林白雪,丹林白雪,又不是白雪丹能吃?“
小三揉了揉肉眼睛,抓起一块牛大骨狼吞虎咽。
”三哥说的是,即便是白雪丹,也还没有这锅肉好吃!又干又涩的,味同嚼蜡。”
小七一遍撕扯着一大块鹿腿肉,一遍不屑于人族修士炼丹吃药提升修为。
修为这种事,不是吃肉睡觉就能办到的吗?
搞得那么复杂,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儒总那青衫老头真是个怪物。
不过,肉还是人族做的好吃,真好吃。
石七翻着白眼,双爪踩住一根修真的凤凰脊椎敲打着,敲骨吸髓,莫过如此。
喃喃自语的小胖子抓着小七脖子上的皮毛,正要狠狠的砸在地上,又怕灰尘扬起,坏了一锅好汤,皱了皱眉,起身如同开弓射箭,朝着远处的凤凰台画弧砸了出去,
咻。
仿佛大地都摇动了一下,小三的身体趴的更低。
一字不漏的把自己知道的白雪丹全告诉了虎雏,又讲了几句当年人族武判官的逸闻趣事,才换回来乖巧吃肉的机会。
虎雏一只脚踏着石三的后背,来回捻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远处鬼鬼祟祟的石七,露出半棵毛茸茸的小脑袋,接住了石三丢出去的骨头。
南越王朝有一个隐世家族,炼制的白雪丹声震九州。
为什么是九州,而不是十四州呢?
因为白雪丹只针对人类修士的精神修行,淬炼本源,巩固基础。
对于蛮兽,鬼族和妖族来说,价值不大。
逍遥派得到的消息只有这四个字,很容易让人解密。
“我要尝一尝白雪丹,说不定,那个什么丹雪总有我没吃过的肉肉呢?”
虎雏收拾行囊离家出走的想法更趋明显。
这鬼的长生殿,自己一辈子都耗在这里,可以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沉渊河里的龙虾,上次抓了大几千只,光吃了辣椒没吃到肉。
满河的金线鱼,桃花鱼,能吃的都吃遍了,腻味。
只能靠着来长生殿的游客们贡献坐骑,可是这就没个准儿啊,又不能敞开肚子吃,真的是太悲哀了。
偷偷跑出去几次无尽神海,那地方的猛兽味道鲜美,而且肉头刚烈劲爆,可是,还是离家有点远啊。
再说,长生殿还有不少看起来顺眼的妹子,怕自己走远了,就把他们忘记了啊。
烦人啊,实在是烦人。
没了坐骑,对于虎雏是一时的烦劳,但是对于逍遥仙子来说,烦劳似乎才刚刚开始。
虽然隐藏属性是变得比原来强,可是平白无故的就丢失一大笔钱财,还要赔上自己多年和坐骑的感情,实在是欺人太甚。
“长生殿,千万别栽在我手里。”
虎雏感知到逍遥仙子的恨意,所以准备出门再伏击一下。
这不,看着这么漂亮的女人,心里竟然想着把长生殿炼成一棵树,和塔中的老头种完都一样。
哎呀,真的是太可怕了。
像老头子一样心狠手辣的女人,太恐怖了。
从长生殿出来,逍遥派一众人跨过武陵桥,武陵桥头,南越王朝的官道驿站,可以租赁飞行走兽当坐骑。
逍遥仙子找出地图,纤纤玉手一划拉,就找到了一条捷径。
丹雪宗在长生殿的西北角,在无尽神海和西漠的交界处。
因为地处南越,西漠和大周的交界处,所以贸易发达,背后势力错综复杂。
逍遥仙子咬着嘴唇思考了很久,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白玉升起初坚决反对,后来逍遥现在带着他出去了半个时辰。
回来时张雨生,白玉升都有些意气消沉,颓废萎靡。
鼻青脸肿的白玉升不再像先前意气风发,随时想要篡逍遥仙子权的蠢蠢欲动。
张雨生随后再次消失,朝着无尽神海而去。
白玉升领着逍遥派的大队人马继续从管道朝着丹雪宗出发。
陶山下,胖小子身后站着两只麒麟,身前站着稍微有些驼背的黑衣老者。
面前的净色水盆里,正是长生殿的纯一鉴,逍遥派的一众人在无数山水纹理中,被标出赤红色的豆子,不断的随着时间滚动。
“虎雏,你差点吃了我的啸天,我没有惩治你对吧?”
老头和蔼的对着虎雏,脸上的褶皱一层层的遮盖住彼此,要是用力拉扯开,老人的脸大概比现在宽阔三倍。
小家伙想着想着,忍不住噗嗤一笑。
“孽障,你真的是本性难移,现在吃了贵客逍遥派的坐骑,知不知道那其中有几只甚至是纯血神兽的后裔?你还笑得出来?!”
虎雏双眼放着精光,看着老人身边的小狼狗,舔了舔嘴唇。
纯血神兽,是不是和啸天一样?或者味道更好。
啸天谨慎的退后,朝着宝塔门口倒退而去。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找好吃的吗?我告诉你,跟着那个小丫头,说不定能找到天下间最好吃的。”
老头手腕轻轻内旋,纯一鉴化作一个明亮的点,落入了虎雏的右眼。
小家伙只觉得一阵冰凉,眼珠陡然变得灼热鼓胀,紧跟着一双眼都沉重到无法撑住,眼皮缓缓合拢,整个头都开始飞速扩大。
身边的一切都开始飞速远离,宝塔呼吸间已经只剩下拇指大,奇怪的是纤毫毕现,比自己平时看的还逼真仔细。
那塔底座残缺,弯弯曲曲的四把剑状锯齿插在陶山上,塔内一层层的燃烧着六七团大火。
两个呼吸不到,小家伙彻底失去了直觉,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两只石麒麟被老人放在地上,抬着一块雪白的毛皮,两只麒麟被压的口出白沫,四脚酥软。
苏小妹一袭红裙,满脸沉重的看着源兽皮上的虎雏,呼吸匀停,脸色红润,却不敢有半点放松。
“爷爷,这孩子真能救下我们长生殿吗?”
老人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豌豆。
这数百年,宝塔下的老人对豌豆的关心更甚于长生殿。
豌豆的平滑和褶皱,绿色和黄色;豆荚的鼓和狭,黄色或者绿色;豌豆花的紫或白,位置的高低以及豌豆苗的长和短等,无数信息的坍缩重组,竟然窥探到了一丝天道。
在这一丝天道的辅助下,他隐约感受到了整个天下的变迁和走向。
“天地变迁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多一手准备,多一份安心而已。”
天下间的神器,不过是随手解闷的玩意儿。
老人摩挲这陶鼎,手中忽然光芒大盛。
苏小妹眼前一晃,热浪呼啸而至,只见巨大的太阳落下,砸在了黑色的山上,又掉入了漆黑的山中,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半晌,老人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手中的黑陶上,隐约看见一幅上古三足乌的纹路。
一道又一道光芒落下,有的像是通天大道又宽又阔,有马尾,有剑鸣,有破空声,最后都归于漆黑之中。
黑陶鼎上一道道自然的纹路越发高雅古朴,样式竟然变成了灯盏模样,很是怪异。
两只麒麟身上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缝,脑袋低垂,眼中无光。
头上的源兽皮也开始干枯,裂开的声响此起彼伏。
长生殿的弟子们,很多年以后还会记得这样一个下午。
门口裹着一张兽皮,背着漆黑瓦罐的小毛孩,拉着一张桦木弓,一连朝着长生殿发出七箭。
七箭之后,长生殿沉渊河边,七层宝塔轰然倒塌。
紧接着,黑色陶山开裂陷落,成了一座开满豌豆花的瑶池。
南越王朝和大周王朝都被长生殿通告“逍遥门一众弟子为夺白雪丹强攻长生殿,陶山毁灭,太上宗主钱明经陨落。长生殿已向逃亡丹雪宗的逍遥派弟子发出死亡通牒。”
江湖风生水起,宗门大战一触即发。
丹雪宗,成为最火热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