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岑一骑白马,负剑而返终归姜土。姬逝川与吴砚二人立月下为其送行,直至身影远去,吴砚缓缓叹出一口气。
姬逝川心疑,便问到:“先生缘何叹气?”
“嗯,我叹的是这世上以后不会再有江岑道长这个人了……”吴砚静静说到。
姜都城下,江岑下马抖去袍上落雪,再摘下斗笠欲进城回道观,却遥见一童子眠于城下,待他走进一看,此人正是玉儿。
道长轻轻唤醒玉儿,却见她醒来后满脸惊慌,玉儿连忙扯住道长的袖子往城外走:“道长,咱们快走吧,如今已经归不去姜都了……”
道长正欲发问,却见城中忽起喧哗,随后便是家家户户的百姓,巷巷角角衣裳褴褛的乞丐,约有百人之多纷纷从城中赶来,把道长和玉儿围在当中。
这时,有一人从人群中站出,只见此人的头发不洗约有半月,衣不蔽体腰间却串着几枚崭新的铜钱,多半是城中的乞丐吧?
“江狗贼,你这个姜土的叛贼,胡人的走狗,你还有脸回来?”
道长不解,玉儿却依在他的身上哭了起来:“道长,他们这些人前日不知从哪得的消息,说你是寒岐的奸细,便冲上我们的道观,烧了我们的院子,还把值钱的东西纷纷抢走了,如今姜都已经没有我们的家了,咱们走吧,离这里越远越好……”
“我呸,狗贼你还想走,今天你若是不死我们就枉为人,那边围紧点,别让这个狗道士逃了!”
“各位,我江岑绝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反贼,江岑也从未降于寒岐,就算我真的有负于姜都,可玉儿还小,她还是一个孩子,江岑今日任由各位发落,但恳求你们不要难为玉儿。”
那个乞丐大怒,叫喊的时候嘴里飞沫乱溅。:“江狗,你上梁不正下梁歪,今天留下一个活口,明天就会有个小狗贼,谁知道这个小畜生会不会跑回寒岐告我们的状,让你的主子那只姓姬的胡狗来替你报仇,别做梦了,今天你们两个,谁都跑不了!”
道长正想辩解,玉儿提前自己挡在了前面。:“你们有没有良心,一个个都说什么杀胡狗杀胡狗,道长又不是胡狗,你们要杀就跑去前线从军杀敌啊,难为道长干什么?”
玉儿转身看向那个带头的乞丐骂到:“还有你,你拿什么去为难道长,城中乞丐还是百姓,你们敢说哪个没有受过道长的恩惠,我记得当年你被李财主踩着头打,还不是道长出手替你解了围,啊?”
那个乞丐脸色有点难看,却还是微微哼到:“那些小恩小惠也想收买我们姜族百姓,别做梦了,道长,你别怪我,家国之前,我已无他选。”
“呵,什么家国不家国大恩还是小惠,臭乞丐,我看你腰间的铜钱还是前几天李财主赏给你的呢,哦对,李大财主好像还说,要是逼死这个道长,还给你三两白银的赏钱呢?”
这时,城楼上卧着一少年,那少年有道伤疤横在脸上,嘴里叼根稻草目光斜视着乞丐,表情戏谑的说到。
这个人,是城中有名的泼皮名唤文释,家中颇有积蓄却常好与人好战斗勇,连官府都见其头疼。
乞丐一摆手:“上,给我打,把这个狗道长和这个小畜生搞死,为祭奠那些死在胡狗入侵里的英魂!”
话音刚落,只见石头,木叉,还有菜刀之类的东西一股脑都向道长和玉儿两人砸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道长拔剑出鞘,引青锋斩落飞来之物,却忽觉背后一股凉意。
转头瞧时,一杆尖刀向自己的腰后逼了过来,不到六寸之位,躲闪,恐怕是来不及了……
鲜血,撒满了城前厚土,也映红了向晚朱霞。玉儿挡在自己的身后,尖刀直直捅进了她的胸口,丝丝血迹,从她的嘴角淌下。那尖刀却不肯停下,直至刀柄没入。
“道长,快走……”
江岑眼中充血,含泪欲落。抬脚狠狠的踢向持刀那人,忙将玉儿搂入怀中。
“玉儿,你不要怕,我这就带你离开,别怕,乖……”
此时玉儿只是笑了笑,笑的很费力,很勉强,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抚在道长脸上,她好像要说些什么,道长俯身去听,只听出两个字“再见……”
那一刻,风不再喧嚣,朝霞也不再耀眼,取而代之的仅剩下细雨绵绵。道长怀中拥着玉儿,静静抽涕,仿佛世上,仅留他们两人。
他起身时,看见了众人满脸的惊慌与恐惧,手持着刀却终不敢上前。那个带头的乞丐,已经匿在人群里瑟瑟发抖,连句话都不敢说一句。
道长双目含泪,不禁仰天大笑,像个疯子,像个傻子,他想自己能以良心换得盛世,却不曾想过换来的却是如此下场,这天下人,早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自己却还妄想能悬壶济世再留清名。
他错了,他错的很彻底,彻底到连唯一站在身旁终是不离不弃的小丫头都保护不了,道长多厉害啊,如赴沙场这世间又有几人可匹敌?
可他的剑终是藏埋在了鞘里,拔出时又指错了方向,该杀的不是胡,也不是姜土百姓,而是做错了事的人啊,就像他自己……
道长轻轻放下了玉儿,微笑着帮她理了理头发,又伸手揉了揉玉儿小巧的脑袋。
“我做错了,所以我该死,如果你们谁有良知,请记下,我从未负过姜土,也未负过世间,负的仅是死去的她啊,我从前没负过,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我只是恨,自己爱错了东西,爱错了人……”
他右手横剑于颈,左手盖住了玉儿的眼睛,哭着笑到:“玉儿,在那边不要害怕,请等等我,道长,来陪你了……”
墙上文释想要拦时,青锋已过颈处,那雨浇落了溅出来的鲜血。慢慢的,城门前的人缓缓散去,文释叹了口气后翻身从墙上跃下,扛起来道长和玉儿的尸身去往山郊。
“唉,道长,你一辈子做尽了好事却死了也没人管,还得让我这个泼皮流氓来埋你们,放心吧道长,我肯定把你们埋在一个好地方,再往那里种上两棵翠树,你们以后啊,就做林木常守山中吧,这人间,容不得你这样的人啊……”
渔城一亭,逝川和吴砚望江而坐,却面色不愉。
逝川忽问:“怀伶,是你将消息散进姜都的吗?”
吴砚点头:“嗯,以他之死而镇天下义士,我们挡住了一次刺杀,不见得会挡住第二次,还不如用这种方式,寒了他人的心……”
逝川不言,吴怀伶忽笑到:“逝川,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毒了?”
逝川点头:“嗯。”
“是啊,我有时都感觉自己特别缺德,可没办法,留不住的豪杰,终会是祸患,我不得不除之后快。”
吴怀伶叹息,:“这世上,是容不下江岑这个人的,也并不需要他的善良,可错终归不在道长,而是在这世间之人贱如犬,不识忠良与德贤,其实啊,真正容不下道长的,不就正是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