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阴云密布,雨点稀疏,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集地斜织着。
秋风萧瑟,寒山弯弯曲曲的山路如一条长蛇,缠绕山腰,越过山冈。山路铺着枣子般大小的石子,白的,红的,灰的,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绸带……
有人从山下来,一身白衣,拎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一步步踏过石阶走到山腰。
一处刻着‘寒山载武’四个大字的石碑下,有个衣着邋遢的小道士在打瞌睡,他在避雨,身后是一棵老槐树。
白衣男子停下了脚步,抬起头问:“你是谁?”
小道士打了个哈欠,也抬起了脑袋,答:“寒山观弟子,温平平。”
“没听说过。”
“你看起来像读书人。”
白衣书生任由着雨水冲刷全身,头发被雨水淋湿,衣衫被雨水打湿,雨珠从脸颊滑落肩膀,顺着整只手臂滑下滴落在脚下的石阶上。
“我来杀人。”
“杀谁?”
“借某人头颅一用。”
“如果我不肯呢?”
白衣书生摇了摇头,表情平静温和,眼睛里却流露出一股杀意,湿漉漉的袖口下握剑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
“那就再多搭上一条人命,我不介意。”
“你的眼神很吓人。”
“你似乎不怕我?”
“你似乎也不怕我。”
小道士又打了哈欠,伸了伸懒腰。
“淋雨不冷吗?”
“冷,杀了人应该就不冷了。”
白衣书生很欣赏眼前的这名小道士,仔细打量一下,他的身上没有半点杀气流露出来,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一介凡人,就是修为和心性远远超过自己的强者。
他很渴望借助这场预料之外的战斗磨炼自身。
“人还没来吗?”
“谁没来?”
白衣书生一脸疑惑。
就在这时,白衣书生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机,猛地一抬头,看到了上方有两道身影正在朝这里走来。
一个年轻的男子和一个年轻的女子。
年轻的男子衣着灰色的练功服,右腰挂着一柄长刀,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双手背在后面,脸上的表情很悠然,挂着一副淡淡的笑容。
年轻女子一袭红衣,衣服紧贴着身体,异常的妖娆动人,她撑着油纸伞跟着男子的身后。
“你是程府的程牧?”白衣书生脸色复杂的问道。
“你想杀我?”年轻男子不答反问。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有人想要你死,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好处,所以我不得不杀你。”
“你应该很明白,过了今夜,如果我死了,你的下场就会很惨,亲信家人都会被连累,即使如此,还要杀我?”年轻男子一脸轻松的问道。
“是的。”白衣男子果断的回答。
程牧右手握住寒月刀,眼神骤然冰冷,一身的杀气全部释放出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眯着一双丹凤眼,沉声问道:“报上名头。”
“云水城西外李村人士,李秀才,今夜借成程少爷头颅一用!”语落,白衣书生双脚重踏地面,一柄铁剑横在胸前,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掠过了十二层石阶。
程牧丝毫不拖泥带水拔出了寒月刀,刀身三尺,散发出阴气深深的寒芒,大步一迈,身法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山风呼啸,大雨比刚才来得更加猛烈,居然是程牧最快逼到白衣书生的身前,两人之间只有数步之差,占据先手的程牧握刀的手腕一翻,以刀使出了剑招,将一身的内劲注入到手腕,势如破竹地刺出一剑。
一剑破竹!
白衣书生一见这对方居然以刀使出了剑招,而且这一剑刺出显然远远超过了宗师境的水准,当即也不敢再留手。
只见李秀才握住剑柄的手臂轻轻一震,就在修长的手指与沾着雨水的生锈长剑紧紧贴合的一瞬间,漫天无数的雨滴化作雾气,横在胸前的剑朝前一挥出,无形的雾化作一道白茫茫的剑气斩出。
一声响彻山腰的铿锵声响起。
程牧在这一道剑气激射而出的瞬间,他以刀使出的寒山剑经第一式以剑破竹迅速变化,刀身一记斜撩,将白茫茫的剑气从中间破开,其后紧接着的又是一道变化,反手一刀竖劈砍向白衣书生。
一剑翻海!
寒山剑经第二式不重杀伐,不重剑势,甚至于基本的招式都抛去了,随心出剑,千变万化。
白衣书生没料到对方的刀法居然如此精湛,当即不再犹豫,他以剑身挡住了对方竖劈的一瞬间,连人带剑向后退去了数十步。
旁人是见白衣书生不敌才退去数十步,可不知他本来就不擅长于人兵刃相向,他是个读书人,不是一个武者。
当初一剑斩恶蛟是他以读书正道,一身浩然正气,拔出剑时一步便踏入了仙途,世人都认为只有武夫才能踏入仙途,殊不知,读书读出天地间的大道理,也能踏入仙途!
“李某只是想做一个读书人,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踏进江湖庙堂的厮杀,今日取程少爷的性命非我所愿,接下来李某会使出当年一剑斩恶蛟时的浩然剑气,这一剑终究不是为了正道而挥出,所以这是我生平的最后一剑……”李秀才一副慷慨赴死地说道。
李秀才将一柄锈剑举过头顶,天上忽然雷声轰鸣,漫天的大雨都化作了白雾,仿佛天地间都笼罩在白雾之下。
这一剑!
程牧表情大震,他原先以为这个白衣书生只是一个武者,却不曾想过对方居然是踏入仙途的仙人,而且还是那一位十年前曾在东域西边一剑斩蛟龙的李秀才!
他没有把握完全挡下这一剑,甚至于他更没有把握在这一剑下活下来,当即也将底牌翻开,将身后的长剑拔出,这把剑是程大海几年前从一处仙人遗迹里偶然奇遇捡到了,据说此剑原来的主人曾经一剑劈开数百里的大江,造福当地数十万百姓免受干旱之苦。
“收入钱财,替人办事。李某愿意以一命换妻儿一命,来世愿当牛做马弥补对程少爷的亏欠!”
“他奶奶的,老子缺你当牛做马不成!”程牧破口大骂。
李秀才表情凄凉的咧嘴笑了笑,只见他嘴角流出了鲜血,七窍分别也溢出了黑血。
李秀才大袖一挥,手上的剑直直劈下,一道数十丈高的剑气激射而出,仿佛要将整座寒山劈成两半,天地间在这一刻都黯然失色,云水城入夜的人只见寒山发生天地异象,一道白茫茫的剑气破开了黑夜,白昼破晓。
云水城某处,一个睡在破庙外边的青衫游侠看到了这一幕,表情一愣,喃喃自语的说道:“世上居然有这等浩然的剑气,此行不亏。”
柳绿江的岸边,一个躺在躺在木舟上的绿衣小姑娘看到了这一幕,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头便又继续睡去了。
在寒山观的某处竹楼外面,老道士站在山峰处,看到了这一幕,叹了声气道:“何必白白的断送了前程……”
老道士轻飘飘的衣袖一挥,只见袖间有一道清风袭出,寒山的异象瞬间消散,那一道要将寒山劈开的数十丈高的浩然剑气也瞬间消散,天地间又恢复了如常。
只是这雨,也停了。
寒山的山腰处,程牧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至今还没回过神来,那数十丈高的白茫茫剑气劈出还没过眨眼的功法就消失了,白昼破晓的景象也只是昙花一现,仿佛从来不曾有发生过一样。
老槐树下的石碑前,小道士一身冷汗,拍着胸口一脸后怕的自言自语道:“幸好师傅他老人家出手了,不然寒山观就真没了。”
一袭红衣也只是在白衣书生斩出剑气时稍微露出惊讶的神情,在天地异象消失后又再次露出淡淡的笑容,不过她离程牧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之间缩短成了五步。
程牧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倒在地上的白衣书生,他感应得到对方已经没了气机,死了。
“云水又没了一个读书人……”
程牧表情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