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内,站着一个衣着暗金色直裰朝服,腰间扎着一条同色金丝纹带的中年男子。身躯伟岸,腰杆挺得笔直,两鬓花白,戴着镶嵌白脂宝石的鎏金冠。
他知天命之年,分明即将步入花甲,但是驻颜有术,面容只如中年男子一般,依然丰神俊秀,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依旧像而立之年那时令人高不可攀,望尘莫及。
衣着华贵的老头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男子,两人面容相似,年轻男子衣着一件墨色的直襟长袍,衣襟和袖口用金蚕丝绣着腾云祥纹,腰束祥云白雾的玉带,束带挂着一块品相极佳的佩玉。
相貌虽平平无奇,可是一身华贵而又不失儒雅的衣袍给他穿出了几分文雅之气。
男子的神情有些恭谨,呼吸声微弱绵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导致凉亭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云水人人都传城主父子之间感情不和,却无人知道哪点不和,城主勇武善武,膝下有一对子女,长女生得楚楚动人,最像城主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擅棋道,棋艺高绝,精攻杀伐之道,有云水三大才女之首的美誉。
次子不如长姐那般天赋奇高,名字带有‘学文’二字,却不喜读圣人诗书,俗话说儿子随爹,这位城主府二公子从小对习武更感兴趣,只是天赋太差,终究只是一介不入流的武夫。
谈及城主,这位骁勇善战的城主而立之年时是率领云水铁骑‘甲字营’的名将,曾以一人孤骑战孤烟关三百甲士闻名东域,一战成名,因此云水城背后的仙门将他推举上城主之位,无人不服。
只是这位壮年时功名显赫,老来却是日薄西山,坐上城主之位后便再无半点功名,城外马贼横行,横尸遍野,城外百姓民不聊生,也有多次请求云水城派兵剿匪,只是这么些年来从没有过半点动静,终究是失了民心,城内不少人都在谣传吴大士只是个盗取功名的贼人。
就连吴大士膝下的一对子女都不曾理解过父亲为何对城外百姓的诉苦两耳不闻,甚至于见死不救,也是近两年来这位身为城主的父亲才将真相托出。
原来城外百里之内的马贼窝都是出自这位老父亲的手笔,这些年来他利用马贼搜刮城外民脂,是为了他苦心二十多年来谋划的大计,用这些搜刮来的金银珠宝贿赂楚氏王朝的官吏和名门世家,在远隔数千里外的中域建立自己的势力,甚至不惜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中域一个大家族的患有天生脑残的子嗣做小妾,只是为了唯一的目的,那就是使吴家将来能在中域有一个栖身之地。
云水城的城主之位并不是世袭的制度,不然吴大士也不会坐得上城主的位置。城主之位的人选是由其背后的仙门里的大人物推举出来的,换句话来说,谁当城主都是仙人的一句话定的。
吴大士一辈子都活得已经够知足了,但他不想将来自己死去之后,儿女无人依靠,城主易主,如果轮到了仇人家坐上了这个位置,儿女将会迎来惨烈的报复,无法在云水城立足。
这个已经要步入迟暮的老父亲,宁愿昧着自己的良心,眼睁睁的看那十七年前城墙上刚刚产子十日的妇人跪死,看那城外尸横遍野,看那一身功名功亏一篑,忍受那洛阳城官吏富贵的鄙夷……
他有愧于云水城,却无愧于老天!
“当年洛阳三千铁骑立于云水城下,我云水城空有五千铁骑却不敢出城迎敌,逼得那刚产子十日的妇人长跪于城头,面朝中域那座数千里之外的巍峨王朝长跪不起,最终跪死在城头之上,以一命换子一命。”
“父亲说的可是那柳夫人?”
“是啊。”
吴大士望着平静的湖面,长长叹了声气。
“柳夫人生于云水,嫁给程家,入府不久就有了身孕,怀了一年八月零七天,在临盆产子时整座浩然天下突发异象,有人见云端有五爪金龙现世,那时,楚氏王朝也有两位妃子诞下龙子。”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有说过,说是那楚氏王朝两位龙子诞下时就背负了整座沧海洲的气运,一分为二,皆是真龙天子,据说那时沧海洲四域各路仙人纷纷赶赴皇宫,要亲眼见上一见五爪金龙降世的一幕。”吴学文一脸神往的说道。
“说得不差,只是为父当年被仙人施压,故将真相扭曲说给你听,不然我吴家会遭到灭顶的灾难。如今已经过去十七年,将真相说给你听也无妨。”吴大士语气平淡的说道。
“真相?这还能有假不成?”吴学文大惊。
“两位妃子诞下龙子是不假,只是刚从腹中取出两位龙子,先后啼哭了两声就夭折了,两位诞下龙子的皇妃其中一个还是那年当朝的皇后,都因难产而死。”
“……”吴学文不语。
“就在世人都以为五爪金龙会就此遁去,可谁知天上那条金龙却从数千里远的洛阳城瞬间出现在了云水城的上方,而后化作一道金光落到一户普通人家的院子里,天地的异象这才得以消散。”
“父亲,你是说!那程家……”吴学文一脸惊恐,突然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怕甚,洛阳城离这里数千里远,还真当仙人能一步踏出数千里不成?!”吴大士恨子不争气的大骂道。
“不,父亲我是说那程牧真是真龙天子,楚氏王朝岂不是……”吴学文不禁咽了一下口水,额头上流下了一抹冷汗。
“没错,世人都认为是程家的儿子夺了王朝两位龙子的气运,还克死了皇后,楚帝大怒,于是派出三千铁骑千里急行,踏破黄土,欲将那夺了龙子气运的程家儿子杀以誓天。”
“无论是否是真龙转世,楚氏王朝兴衰,也只是凡俗尘世的变端,楚氏王朝既然没有以仙人干涉插手,云水城背后的四大仙门也当然不会插手,于是那位柳夫人刚刚产子十日,就去到云水城头上,朝那三千洛阳铁骑,朝着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楚氏王朝跪下以自身一命求子一命,那日大雨磅礴,天气阴寒,柳夫人整整跪了三日三夜,一身素衣染成了血色,云水城谁不替她心痛如绞,谁不去骂城内的五千铁骑将领和兵卒,谁又不去骂高枕玉席,无所作为的城主?”吴大士自嘲的笑道。
“父亲,那最后柳夫人……”吴学文有些动容的问道。
“跪死了。”吴大士语气平淡的说道。
说到最动容之处,这位同样爱子心切的城主也不是真的冷血无情,只是当年各方势力纠缠太多,如若自己那时仍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甲字营’将领,为那长跪于城头的柳夫人赴死又如何?
天下事事总有万般无奈,红尘滚滚也有诸多烦恼。
即使是手握五千铁骑的云水城主,现在也只是一个半脚踏进棺材的老人,又哪还有年轻时的满腔热血。
“老了,终究是老了。”吴大士闭上双目,长叹了一声。
“父亲,那我们……”吴学文的眼神突然变得阴狠,身上几分的儒气瞬间荡然无存。
“虽然是有愧于程家,但是想保住吴家的风光,程家父子必须得死,这是洛阳城希望看到的,也是吴家希望看到的。”吴大士语气冷淡的说道。
“父亲,我原本是想借督查司的手除掉程牧,可是那晚过后就不见消息,我感觉程牧远不像表面的那般简单,我猜测他也是个境界不俗的武者,或者是身边有高手贴身保护,想杀他很难。”吴学文脸色阴晴不定的说道。
“次子既然是真龙转世,必定身负着沧海洲大半的气运,绝不可能只是一个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这些年来表现出来的嚣张跋扈,大概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保住性命罢了。”吴大士说道。
“这么些年来,倒是看不出他有这么深的城府,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要想杀他必定是困难重重,只是孩儿身边的侍卫只是寻常武者,想要潜入寒山观杀人还是有些困难,毕竟山上的老道士不太好惹,据说那个老道士练会了一身道门六根,更不可能瞒着他的眼睛上山杀人。”吴学文觉得此事不行,于是摇了摇头说道。
“为父早已经想好的对策,李秀才现在应该是去寒光观的路上了,有他出马的话,一切足矣。”吴大士目光深邃地望着湖面,表情没有一点波澜起伏。
吴学文远不如其父亲这般沉稳,大惊失色道:“莫非是那一剑斩恶蛟的白衣书生?!”
十年前,据说东域西边有条大江,江里有条身长约莫九尺的蛟龙,在当地吃了不少的活人,当地的百姓都奈何不了这条恶蛟。
某一日,有个穷书生经过此地,不巧遇到恶蛟,这个穷书生不知从哪来的一把剑,将其抽出,一剑斩去。
大江翻涌。
穷书生一剑就斩了恶蛟。
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个穷书生姓李,名字就叫做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