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远处繁绿的树叶中传出一阵婉转的鸟叫声,混杂在越来越响的人的嘈杂声中。几个猪肉铺子旁正有人从满是脏迹的摩托车上扛下半个猪身,临到铺板前嘿一声,粉红的猪身就顺势甩了上去。
菜市场不大,只有几个临时的铺位,早市散了,就没有了晚市。村里的人会预先把中午和晚上的肉和菜都买好,以致道上的人都拎了沉重的大袋小袋。
怜溪抓住这一点,打出了送货上门的广告。平日里许多村人都会来预定几大箱饼干糖果之类去给亲戚拜年,尤其是阔一点的何嫂,一出手就是十来箱。只是近日不知为何,除了三三两两的几个村人,也没有谁来光顾了。
怜溪坐在三轮车的边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无奈地又看着自己冷冷清清的生意。突然一个红色的臃肿的身影慢慢地溜达了过来。
“哎,三姑!”怜溪忙从三轮车上下来,又往箱子里抓了一把花生,跳跑着赶到三姑面前。
“三姑,我那天的请神钱你还没收呢,这几天去你家找你都没找到,正好今儿可以把钱给补上了……”怜溪又去口袋里摸钱。
“不用了,不干净的人不可以去拜土地神……”三姑没等怜溪掏出钱,自个儿扭着肥大的屁股溜达开了。
三姑什么意思啊?怜溪望着三姑走向了猪肉铺,又望望自己冷冷清清的摊位,似乎猜到了什么。
直到早市散了,怜溪也没接到一个预订单子。她忍着泪把一个个箱子又搬上了三轮车。
三轮车老了。链子上满是锈斑,遇到坑洼的路就会从钢圈的齿轮上跳脱出来。载了货物时情况更糟,踩了一路就会咯吱乱响一路。
乡间小路多是黄土面,两边的杂草也往路面倾垂着,更压榨了路面空间。怜溪推着三轮车慢慢走在坑洼不平的道上,咯吱的声音弄混了道上的宁静,野虫乱叫在草丛中,更扰乱着怜溪的思绪。
咯吱声没了,不知什么时候回到的家门口。怜溪抬眼一看头上碧蓝的天空,那轮比北方更炽热的骄阳还远远挂在那里。
“丫头,你啥哭成个大红鼻子啦?”夜宇坐在院中逗着小喵,远远地瞧着怜溪。
没有回应。
怜溪默默地把跳脱出来的链子安放回齿轮上,心中充满了委屈,泪水一直打转在眼眶里,坚持着不肯流出来。
“哦……疼!”怜溪突感头上一点头发被拔的尖痛,她愤怒地转头,却见夜宇一脸得意地拿着拔下来的一根头发蹲在身后。
她狠狠地盯着夜宇一眼,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决堤而出。她赶紧别过脸去,无声地流着泪,默默地修着老坏的三轮车。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夜宇看着怜溪悲伤的背影,便把手里的头发又放回怜溪头上。
他回过身,向着小喵拿出了小鱼干,“来……来……”夜宇轻声唤着。
趴着的小喵一跳脚就蹦跑向夜宇手里的小鱼干,待小喵跑近时,夜宇一灰溜就站了起来,把小鱼干悬得高过自己的头顶。
“喵……喵……”小喵前脚急躁地扶在他的小腿上,蓝色的眼珠子紧紧追随着那诱惑的小鱼干。
夜宇悄悄地轻轻地把小鱼干放在怜溪的头上,小喵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而后跳到怜溪脚边,喵喵地撒娇。
怜溪抹了一把泪,低过头去抚摸着小喵的小脑袋,不料小鱼干也斜着滑落下来,掉到了地上。
“你!”怜溪跳起来,一把揪住夜宇的衣领,把他拉拽到三轮车前,吼着,“给我修车!”
力气这么大,一点都不温柔……夜宇连喊饶命,嘴角却抿着笑,顺着怜溪蹲了下去修车。
真是个祸害虫,早知道让你冻死好了……怜溪愤愤地坐在院中的长凳上,一脚着地,一脚踩在凳面上,胡乱地擦了一把脸。
“怜溪姑,偷汉子,哈哈哈……”“怜溪姑,偷汉子,哈哈……”“怜溪姑,偷汉子……”一句句稚嫩的恶心的话语从邻屋的阳台上砸了下来,让怜溪心中一震。
顺着声音望去,怜溪看见了几个调皮的小屁孩在阳台边上对着院中的自己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笑成一团。话语中对她百般揶揄,极度嘲讽。
“给我滚回去!”怜溪跳下板凳,抄起一块石子作势就要砸过去。
众孩童见势,仍然嘻嘻哈哈地笑逃散开了。
“真是倒霉透了……”怜溪把石子扔到破水缸里,一道水花溅了起来复又落了下去。
她把长木凳摆正,向着夜宇,恢复刚才的姿势,手搭在踏着板凳面的脚踝上,监视着他修理三轮车。
“哎,偷汉子是啥意思?吃的吗?”夜宇边修理着脱下的链子边背对着怜溪说道。
没有回应。
夜宇回头去看,怜溪早已立起,面带愠色走向了主屋。
真是……一点都不温柔。夜宇浅浅地笑,一用力,把链子合上了齿轮。
然而,夜宇一直都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只记得“丫头”这个名字,而且眼前这个一点都不温柔的姑娘,隐约间与“丫头”并不相似,但终究想不起什么。
这个村子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唯一能解闷的,就是逗逗那个唤为小喵的猫,夜宇时常这样想。
犹如被抛弃到无人岛,夜宇一直居住在只有“丫头”和他的屋子里,“丫头”时常踩着三轮车早出晚归,屋里就只剩了一人一猫。即使“丫头”回来,也绝不会和他有更多的语言交流,她的眉眼间,有着一股无法消散的悔恨与愠怒。
这夜,黑空中远远地悬着几颗发着弱光的星,几朵白的云模糊地飘在模糊的月光旁。在狗吠声中,怜溪推着三轮车疲倦地跨进院门。
她知道,夜宇会一直坐在那条长木板凳上,等她回来,一直都是这样。虽然她一直都没给他好脸色看,但心里总感到这些天来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
白天发生的许多事,令她心力交瘁,刚踏进院门,她的目光就匆匆瞥向那条长木板凳上,然而是空的,夜宇和小喵都没有了踪影。
她慌了,放开了三轮车就往屋里喊去:“小喵……小喵……”
然而没有回应,正如夜宇等到的没有回应一样。她的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