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给我拿水来!”一个空洞的声音从里屋传到了院子,搅乱了空气里的安静,两只跳跃在菜圃里的灰鸟被震出了惊恐,一扑翅就飞上了屋檐。
被打断的思绪连接了愤怒,林怜溪眼神变得犀利,上齿咬紧了下唇,想要骂句什么,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愤怒过后,犹如息了的狂风,只剩下几个沉重的叹息。林怜溪缓缓呼出了满肚子的怒气,和在鸟儿吱喳对答的话语中。
华子看着怜溪生气,自己的内心却是一阵窃喜,但他不能显露。于是他为怜溪也感到不满,趁机对怜溪说:
“这人就是个赖吃赖喝的,更过分的是,他虽然还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指使你服侍他,他这人就应该赶紧赶走,免……”
华子边说边拿眼偷看怜溪。
她垂着头,风凌乱了她额前的刘海。鸟儿吱喳了一会,又双双飞向了别家的屋檐。
“你先回去吧,下午还要去教娃娃,应当休息一下……”怜溪转身去窗前把鸡蛋捡了出来,又拎着竹篮来还给华子。
“给。”怜溪把竹篮递给华子。
“他……”华子望了望屋里,犹豫着。
怜溪推了推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早点回去休息吧,别累着自己……”
华子悻悻地提着竹篮走出了院门,临走前又回头望了里屋一眼。那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直击他的耳膜。
呸!什么人!
华子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这才夹着他的教材拎着他的竹篮回家去。
华子走后,怜溪正想去厨房烧点开水给那青年,不料三姑已经跨进了院门,说是来收土地神祭的请神钱。
三姑是个胖女人,也许是挨家挨户过来已经走了许多路,她的脸热得通红,汗浮在那一片通红上。她正好穿着红色的单薄纱衣,活像一只烤熟的红皮番薯。
怜溪见了她,忙回屋里搬出了一张带背木凳。
“三姑,快坐,我这就去取钱。”怜溪把三姑扶坐到凳子上,自个儿又跑回了屋子。
“唉,这孩子,也是命苦……”三姑坐着感叹,抬手擦了把汗。
”快下来,我要拿钱,三姑等着呢。”怜溪捡起青年脱下的上衣扔给他。
见他不动,只是没表情看着自己,怜溪急得去推他:“快下来,我的钱都压在席子下面了。”
纹丝不动。
“你闹什么脾气嘛?快让开!”她又推了一把。
青年嘴角现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他待怜溪再来推自己,顺势往后一仰,怜溪扑了个空,直直把青年压在了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味。
怜溪脑子早已一片空白。渐渐两个人的心跳都交汇着送进她的神经,青年的气息也感应在了她的脸上。
“啊!你们在干什么?”三姑见怜溪许久不出来,便进屋来催,不想却碰上了这么个尴尬画面。她赶紧捂眼回避,“我的妈哟,真是……”
怜溪听到三姑的声音就羞得脸红,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青年抱住了。
“丫头,你现在很不乖,以前的你都是顺从我,今天叫你拿水来,你什么不理我了?”青年说道。
以前?我们不是昨晚才认识的吗?这家伙脑子有问题……
怜溪心里嘀咕着,趁他不注意,一用劲就挣脱了出来。
挨近年尾,外出打工或是做生意的乡人都陆陆续续回了村。村子似乎比往常热闹了些,却也还是没多大变化。三三两两的狗吠突然响起来,又突然静下去,更增添了静的愁。
怜溪踩着三轮车去镇上进了些年货,辗转回村里倒卖出去。自三姑来收请神钱那天起,自己的生意越来越不好。
早上鸡还没鸣之时,怜溪就把货物搬上三轮车。在一片灰蒙蒙,呼啸着寒风的清晨里,她吃力地蹬着三轮赶去村里的菜市场。早去才能占到一个摆摊的好位子,往往都是怜溪第一个到。
在冷清的菜市场里,怜溪高兴得像是一个第一个到教室学习的学生,她向来是个要强的女孩。
菜市场亮起了昏黄的灯,几个空空的卖猪肉的铺位还挂着尖尖的铁钩。寂静的环境勾出了怜溪无限的回忆。她机械地卸着货物,却不知不觉沉浸在了悲伤之中。
如果人没有记忆,似乎也不会有长久的痛苦,当然也无长久的快乐。情感都是累积在回忆上,回忆淡了,情感自然也淡了。怜溪的那段回忆总是带来悲伤,有时她真羡慕夜宇,那个失了忆的家伙。
母亲改嫁前,她最害怕的是父亲回家或是她放学后不得不回家。父亲是个农民也是个工人,农闲时就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到各处给人家建房子。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染上了好赌的恶习,他从不吸烟喝酒也变成了烟鬼酒鬼。那个会在脖子上架着小怜溪去看村戏的父亲、那个沾满泥灰回家但口袋里总装着小怜溪爱吃的炒花生的父亲,似乎成了一场破碎的梦,用眼泪也黏不完整,用哀求也回不去。
唯独当怜溪拿着一张奖状或是一张满分的试卷,父亲会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鼓励她继续努力。
那一刻怜溪是多么贪恋,她多么渴望父亲再说些什么,然而他只是拍拍肩膀就走了。
她想得到父亲的肯定,她想让父亲远离那毁坏他们关系的酒和赌博,于是她拼命读书,她相信读书是改变她和她家命运的最好的道路。
然而一切都没变。
失望随着恨扎进了怜溪的心里,所有的回忆都是黑色的恐怖。
真想在他的酒里倒进毒药……那是小怜溪的恐怖念头,只是他活着也是她的希望,尽管他活着是她和母亲的痛苦……
“怜溪姐!我来帮你。”王二傻子也从三轮车上搬下了装着饼干的箱子。
怜溪听到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她错愕了一下,才道了声谢。
王二傻子吸了吸流着鼻涕的鼻子,憨憨地咧开了嘴,破旧的衣裳上蹭了一些泥巴。
“小傻,你种的红心番薯真甜,把它们全卖给我吧。”怜溪知道王二傻子没什么本事,家里父亲去得早,母亲又得了糖尿病,几个姐姐又远嫁了,只剩了他供养着母亲,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王二傻子只是边搬着箱子边憨憨地说:“怜溪姐,我那堆番薯少说也有百来斤,你买那么多吃不完,放着糟蹋了。”
怜溪蹲在摊前,把箱子的上封皮打开,一箱箱的饼干糖果花生瓜子等都陈列在一块红白相间的长布上。她笑着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整理着自己的货物,
“小傻,我是买来做生意的,说不定我还会赚一笔呢,你就全卖给我吧。”怜溪又去看了小傻一眼。
“以后啊,你种的番薯都卖给我,但是你要保证质量哦。”怜溪直起身来,接过了王二傻子搬下来的最后一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