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谁是我生命中守护的天使,但是,在我很困难的时候,我真的遇到了让我看到希望的人,从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了人类的善良、美好的一面,这对我后来的变化有很深的影响。
因为我的困难来自于我自己,在实习的时候,我通过努力真的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好。但是,除了会做事情是远远不够的,会做事情只是说明,我可以将别人告诉我的工作,需要我做的工作完成,并不能说明我能发现别人需要我做什么是对他有帮助的。这一点,对于一个实习助理老师来说,很有挑战,往往由于感受不到主讲老师的需要,也不清楚他的意图,就会给他的工作带来很多不顺畅,两个人合作起来也就不是很愉快。
在许老师的哲学课上,他又提到了那个“木桶原理”说我们其中有一个人要是那个木桶中最短的那块木板,那么我们整个木桶装水的量就会受到影响。
隐约中,我感到,我就是那块最短的木板,大家和我合作会有困难。这让我很沮丧,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还是有问题,让别人和我一起工作的时候有压力,这让我这颗争强好胜的心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本以为自己的绘画技术很好,就可以做这里的老师,现在看来想当这里的老师,不只是需要有很好的绘画技术。甚至,我觉得技术都是其次,他们并不是看重你的技术怎么样,更多的是看重你的人怎么样。
又经过了几番可以说是折磨之后,我认为可以用折磨来形容当时的情形。让我发现,在这个艺术学校里工作,有过人的技能,有很强的行动能力,有很强的意志力,有不错的感受性都还是不够的。即便是自己认为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还是会出现问题。我的感受是,在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没问题的时候,总是有问题,也总是会有人告诉你,你的问题出在哪里。
我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从一个自我感觉很好的状态,到浑身是问题的一种状态中。我很不喜欢这种状态,我甚至认为是他们,是观察我的人将问题强加在我身上,以他们主观的看法来界定我的状态。作为一个新老师,能有这样的想法应该是正常的,因为我还看不清楚哪些方面需要改变和提升,所以总是在找别人的问题,总是觉得自己还可以,其实还差得很远。
那个时候,我还小,也许我的天使离我比较近,我有困难她会帮助我。
有一天,我给一个主班老师做助理。那次,她上的是一节戏剧课,戏剧的内容是说有一个狮子要吃森林里的小动物,却遇到了猎人……当时,那个班的孩子们还不会表演戏剧,老师营造的氛围已经很有感染力了,但是孩子们还是不知道怎么做,有的孩子还不愿意穿戏剧服装。
于是,那个主班老师想自己先表达狮子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她就将自己的长发用一根头绳扎了一个大辫子,辫子几乎像水稻一样竖立着长在脑袋的中心,头发还像水稻熟了一样弯了头,又像是打了一个倒立似的全都垂了下来,散落在头上,很是有狮子的感觉。她还模仿狮子没有吃到小动物们,反而被猎人打伤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狼狈相。孩子们见到这样的情景都很是欣喜,高兴得竟然鼓起掌来,他们边鼓掌边哈哈大笑不止。而那个老师却没有笑,她继续表演她的狮子角色,她将那个受伤的狮子表达得极其鲜活,演到狮子伤势很重的情况之下,她就会躺倒在地,喘着粗气,抖动着她的麦穗脑袋……
孩子们再一次地给她鼓掌,当时我真的很震撼,这个情景让我很多年以后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就在想,要是让我把自己搞成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的形象被弄得乱七八糟,我真的很难接受。但是,这位老师却赢得了孩子们的信任和认可,后来再演戏剧的时候,孩子们就很愿意穿戏剧服装,也很愿意表演。
我认为那个主班老师就是我遇到的帮助我的第一个天使,在我最困惑和看不清楚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的时候,她的状态让我知道,这里的老师是那么的真实,他们不做作、不遮掩,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形象而不为孩子着想。
还有一个情景也是让我总是不能忘记的。在我上高中时,宿舍里有两个同学,她们非常友好,她们的友谊让我极其羡慕,她们会大声地吵架,会大声地笑。而我会认为大笑的时候会很丑陋,所以我几乎不像她们那样大笑,直到有一次我的观点被彻底地改变了。
那两个同学中的一个个子很高,另一个没她高。高个子坐着小板凳洗完了脚,才记起来自己穿的是室外鞋,脚洗完了,却没办法回到自己的床铺那边去,于是,她要让矮个子抱着她回到床上去。当时我觉得高个子很过分,怎么可以那样呢,要是我,绝对不会让人家抱我到自己的床铺上去。没想到,那个矮个子很是乐意地要抱她,在场的人都被她俩逗笑了。因为,那个矮个子像抱小孩子一样抱高个子,一只胳膊抱腰一只胳膊抱腿,由于高个子太高大,矮个子根本抱不住,没走两步就将那个高个子扔在了地上,高个子掉在地上的时候,一只脚还在矮个子的手里抓着,简直是一个标准的倒挂金钩。
这种既滑稽又幽默的场面,让谁见了都会大笑不止的。那天我彻底地大笑了一通,笑得肚皮爆疼,痛快极了,那种开心我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把自己的全部牙齿一起露出来,并不是一件丑陋的事情,只有想笑又不敢笑才是难看的表情。原来人和人交流,并不是彬彬有礼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那两个姑娘当时给我带来的幸福感和愉悦感甚至是幽默感,至今我不能用语言表达得准确。
我真的体会到了,人真实展现自己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美,高个子虽然掉在了地上,虽然刚洗的脚又脏了,但是她很开心很幸福地在笑。我就在想她们可以那样真实地表达自己,真实得让人羡慕。
但是,我还是没有勇气像她们那样做自己,太多的条条框框把我圈得死死的,想逃又没有勇气逃。
而这些我不能突破的东西,我不能面对的东西,使得我在这个艺术学校里就不能继续下去。因为它们真实地存在于我的身体中,那种固化的、僵硬的东西让一个人变得很生涩很不润泽。
这种生涩和固化对于孩子而言,都不是他们所需要的特质。对于影响孩子成长的成人而言,不管面对它是多么的困难和挑战,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都必须要改变。
很多年以后,我还在思考,当时我为什么总是爱画篇幅大的画。渐渐地我发现,那是我内心一种不自信的表现,就和有些人要做大事,要说大话是一样的。这么做让人的内心似乎安全一点、有力量一些,其实反映出人很脆弱的一面。就是人呈现出看似很强势的表象,也掩盖不了自己内在的不自信,就像用很酷很个性的服饰把自己包裹一通之后,同样也掩盖不住自我的不艺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