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我姐姐的孩子,小的时候,来我家,翻箱倒柜,吃饭撒得到处都是,还在我的墙上画画,尿床不用说,一天到晚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当时我真的认为小孩子太难沟通了,跟他说什么都没用,他就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特别他是把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临摹的工笔人物《韩熙载夜宴图》给用毛笔横七竖八地乱涂了一通之后,我确信小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与之相处的人。
被木子面试过的学生都说她是个怪人,倒是挺个性的,她的问题没人能想得出来。对于追求个性的人来说,要是真的遇到了一个真正有个性的人,是很想见识一下的。
于是,很多人去参加木子的面试就是想听听她都有些什么古怪的问题,是怎么个个性法儿,我也去了,看看去的。
不过,木子问的确实是挺奇怪的,我记得印象最深的是,她问我和兄弟姐妹们打不打架,我就想,考我就考呗还问人家打不打架,真是奇怪的人。但是,我想我还是说我不打架会好点吧,我要是承认自己是个打架的人,她一定觉得我不怎么样,于是,就没承认我经常和我姐姐打架的事儿。
要是早知道,小时候打过架的人其实是发展得挺好的人,说明他很好地被养育过,没有被人过度地限制过,发展得很自然。当时就不用那么担心承认打架这件事情了,可是这些是在好几年以后我才知道的,原来小时候打过架还是件好事情呢。
后来,我就被通知去实习,但是,绝对不是因为我是个不打架的人才通过面试的。后来听木子说,那是因为她觉得我笑起来很甜,她才让我实习的。
也许有些事情就是早已经注定好了的。在我最不想和孩子打交道的时候,最不想教小孩子画画的时候,最想成为画家的时候,我偏偏遇到了木子老师。与其说是遇到,还不如说是去看热闹的时候碰到,但就是碰上了,还掉进去了。
后来,在实习的时候我知道了木子很喜欢孩子,孩子也很喜欢她,她很会教小孩子画画。孩子在她的课堂上就像中了魔法一样,孩子们很安静很顺从地听她的课,她说什么孩子就会做什么,就是那些很难搞定的孩子,看见她,都会安静地等待,而她已经是一个画家,画画很厉害的画家。
我傻眼了,这样的人我第一次见到,我觉得没有人像她那样喜欢孩子的,而她是真的喜欢,因为没有哪个画家不当画家了去教小孩子的,画家是多少人都想当而当不上的呀。我就是很想当但还没当上呢,正在努力中呢,她却放弃了,想不明白。
在她的学校里实习的时间越是长了,就觉得木子这个人越是奇怪,她的嘴巴里总是说一些不是一般人说的话,她会问我们:“孩子问你,老师你为什么总是呲着你的牙,你怎么回答?”还会问:“大家都一起去吃饭,你会怎么做?”还会问:“现在没水了,但是还是要画画,你怎么办?”
这些问题,我当时没有回答上来,很让我受挫,平时自以为已经很厉害了,到了她那里脑子像进了糨糊,怎么都转不开了。
我觉得她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刁难人,哪有那样的孩子专门问那样的问题啊,吃饭就吃饭,还要看你怎么做,是指你怎么吃?还是吃什么好呢?还是指在哪里吃好呢?没水就没水了,还要画,那怎么画啊。
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就会有那样的孩子不停地问你,你的牙为什么老是呲着;就会有人不断地请你去吃饭,不断地看你怎么吃还是吃什么还是想怎么样;就会有没水的时候,孩子们都等着你,你的课还要上得让孩子们都满意。我的天啊,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我长这么大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小孩子和这样的大人,总之,木子的艺术学校的人都和她一样,很是奇怪。
我不理解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我只是觉得奇怪,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麻烦还不仅仅是我被这几个问题或者几种现象给难住了,还有很多我处理不了的事情。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当时的感觉是我身体中的一种东西被消耗得很多,但又不知道是什么被消耗了,还觉得脑袋总是有种膨胀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甚至有呕吐的反应。
既然我那么的不舒服,我怎么没想到要终止实习呢,因为实习也不是被强迫的,自己也奇怪我为什么不放弃呢。后来才知道,因为很多人都放弃了,我就是想证明我是可以解决这个挑战的。就像我要画别人画不了的画一样,只是我当时是无意识地在做这件事。而我自己真的不知道,这对我的长远发展会有什么危险,相对于一个人的发展来说,这是比较极端的做法。
之后的几年里,才慢慢地明白,当时的那种不适应,是因为我从一个很单一的思考状态中,一下子掉进了一个需要我使用很多心力并且要多方面地思考的一种环境中。在学校里储存的能力或者力量不够应付当下这个环境中给我的挑战,于是身上可供正常活命的能量也不得不拿出来应对这种挑战给我的压力。同时,还因为接触到了太多新鲜的和我从来不知道的信息,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东西,使得本来就缺乏力量支持的大脑,运转起来就更跟不上那个艺术学校里的工作节奏。
我想,这也是当时很多人为什么没有完成实习的原因,也是有些人在木子的学校工作了一年或者两年也没有坚持下去的原因。
还有,如果当时我能理解那几个没回答上来的问题到底想要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信息或者问题的背后是想要反映什么信息给我的话,也许,我当时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身体上的反应。
因为,要是想解决在这个学校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仅仅靠人的思考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很多事情没等你思考出什么解决办法,事情就已经出现了结果,于是,就需要解决问题的人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要有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出来。
但是,对于我们这些长年累月地只使用人的感觉器官中的一种或者两种的人来说,眼睛和耳朵是我们使用得最频繁的器官。想了解一块木头是什么木头,很少有人会用嘴巴去咬一咬它,发现是松木的;也很少有人闻一闻它,发现是杨木的;大多数人会选择直接用眼睛看这块木头,来判断它是什么材质的,很难将所有的器官都用上去尝试着作出判断。不过,后来我知道孩子会将他的感官用得很好,他们会用嘴巴探索木头。此时,不了解孩子的人会觉得孩子的做法很奇怪,实际上是我们大人很奇怪,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也不知道我们的嘴巴可以和眼睛有一样的功能。
如果,一个人唯一可以解决问题的途径都断了,也就是靠我们最熟悉的思考都不能解决我们要面对的问题的话,那么就意味着这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对付这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明显地,在这里工作,要用的不是你大脑中的东西,而是你灵魂中的东西。
谁又敢说自己灵魂中有多少东西是可用的,多少东西正是别人所需要的呢?
好在这个学校,不只是建构孩子的人格,孩子的多种能力,还帮助在这里工作的人们,作为一个人要达到什么样的状态,作为帮助孩子构建的人要达到什么样的状态。
所以,我在思考,在很多时候,我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在被“保护”中慢慢地得到了提升。而不是在我能力不够的时候,就要求我必须要达到学校的要求,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是在一种健康的氛围中“长大”的人。
由于自己的好奇,就很想探究一些事情背后的缘由,于是,我发现了自己曾经回答不上来的问题究竟有什么意义。
因为在这个艺术学校里,孩子们的年龄是参差不齐的,有大有小,他们发展的阶段也都不一样。于是,有的大孩子会对一些现象很关注,如果他看到一个老师正好长着一副龅牙,他就会探寻为什么长成那样,这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也许他是有意识地就想问问老师。但是,作为面对孩子的老师,不管孩子是在无意识地探索自己的龅牙,还是有意识地挑战自己,都要找到一种智慧的方式或者艺术化的方式给予孩子答复。
所以,当有人问你这个问题的时候,如果我们仅靠自己大脑中的思考部分来体会这个问题的意义的话,很难有一个答复是让孩子满意的。孩子很难满意,他就会继续问你为什么你总是呲着你的牙,你再思考,再回答,他不满意,会再问。
如果你是一个实习老师,有人不断地请你去吃饭,或者是两个人,或者是三四个人一起去,当然,请你吃饭的人一定是木子安排好的观察你的人。在吃饭的时候,那个观察你的人并不观察你,而是会感受你的感受,看你是不是一个有感受的人。在饭桌上,你会不会和大家一起交流,或者有没有感受到别人的需要,这会对知道将来你去和孩子一起工作时,能否感受到孩子的需要是很有帮助的一种观察办法。
再有就是当没水了的时候,孩子的绘画课还是要上的,那么老师怎么处理这个紧急事件,因为在和孩子一起工作的时候,有突发事件实在是太有可能了,那怎么办呢。
作为老师,你要是之前准备的是水彩画,但是就是没水了,有一种办法是换另一种材料来表达主题,例如换成蜡块画,它同样也可以有很丰富的色彩,或者转换上课地点。如果之前是室内上课,此时可以试一试在室外上课,老师和孩子一起寻找水源,当然课程主题也会有变化,也许就不是绘画,而是建筑,大家来造蓄水池或者是类似于井的存储用具,因为我们生活中遇到了没水的问题,我们就要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通过各种方式解决了水的问题以后,孩子们再次画水彩画的时候,他们会感受到,水与颜色,水与他们自己是有联系的,这种联系会帮助到孩子和他人建立一种良好的关系。
没水的时候课程有变化,这种变化是孩子们生活中会遇到的情况。在此时,老师可以改变一下原有的节奏和课程计划,有意义地重新再创造一个主题送给孩子们,而不是就此结束了,没水,什么也做不了了。
而我当时觉得木子的这个艺术学校比较古怪,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布置。当时,我没有见到有人将一大块布当画一样地挂在墙上当饰品的。但是,当你远看的时候,那块布的色彩和所挂的位置恰好是视觉上最合理的,虽然我觉得这种做法古怪,但让我感受到的是舒服的感觉。
这里的人也古怪,和别处的人不一样。其中我觉得有一个人更古怪,那就是木子的先生,许老师。他长着圈脸胡,带着遮檐帽,很像个艺术家的模样,但是说话慢得急死人。没想到他是专门给我们这些实习老师讲哲学的,他讲的哲学和学校里学的很是不一样,应该说是他的哲学,很是难懂,我听得头都大了。
有一天,他说:“你们不能用两只眼睛盯着一个孩子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就是个孩子而已,他仅仅就是一个孩子罢了。”由于他说的慢,使得这几句话显得很是搞笑。我们这些实习老师都快要被他给逗笑了,但是又憋住了,接着他又说:“其实,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你必须要让你的脑袋上长上第三只眼睛,你才能真正的看到。”
这是在讲哲学吗,这样的哲学我是第一次听到。明明是看到了,你却说人家什么也没看到,明明是两只眼睛就够看的了,你非得让人再长一只眼睛出来。这里的哲学怎么是这样的呀,真是不能理解。再说哲学学得再好,也不可能让我的脑袋上长出来第三只眼睛啊,当时我很是不屑许老师的什么第三只眼睛的说法。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像掉进了另一个感官世界中,就像我看过的童话故事《霍勒太太》中讲到的主人公那个小姑娘一样,来到了一个能让她达到更高层面的世界里。但是,这个小姑娘必须要通过帮助霍勒太太做一些事情,才能让她有更本质的变化。
我真的像进入到了一个这样的世界里,但是,这个世界又让我很清醒地知道在这里“我要做什么”,不过,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于是之后的很多年,我都在为“学习怎么做”而努力。
到现在,我不知道我的第三只眼睛长出来了没有,但是,我体会到了当年许老师说的“第三只眼睛”是什么了,就像童话故事中的那个小姑娘一样。当我有了本质的变化之后,再次回到原来的感官世界的时候,我学会的不仅仅是会做,还会看到第三只眼睛才能看到的东西。这些对于我要做的事情很有帮助,对于我这个人来说更有帮助。
天使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有人告诉我说:“每一个人都会有他的天使守护着他,在他有困难的时候,他的天使就会帮助他,让他渡过困境。而这种守护不是永远。当一个人到了二十八岁的时候,这个人的天使就会离得他远一点,不像之前离他很近。当一个人到了三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天使就不会再守护他了,那个时候因为他成熟了,要靠他自己面对所有的困难……”
也有人说:“有些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情,这件事情看似会让我们就此活不下去了,因为这是太有难度和挑战了的事情。但是,我们心里要是有一种意念,这种意念会不停地告诉自己,会好起来的,会没事的。结果就真的是你希望的那样,会让你感到这个结果简直是太棒了。这个结果会把我们带到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原本是件糟糕的事情,其结果却正好帮助了我们。当然要得到这样的结果,只靠想像着没事的,会好起来的,是不行的,那一定是要付诸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