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穿过楼前花池,见几个保安围在车前,见二人走了过来,就问是不是车主,杜行说是,保安就拿出收据开罚款,说这里不让停车。摸摸衣兜,没带钱,梁瑞秋也摇头,杜行就问能不能一会儿把钱送过来,保安说不行,说现在的人没诚信,走了就不回来了。杜行转过来问梁瑞秋,能不能先把车放在这里,等一会儿让人拿钱来开车走。
梁瑞秋明白杜行的意思,拿出来手机翻出条短信给杜行看,说大家现在都没事,都吃过早饭补觉睡。
杜行没辙了,只好坐回车里去,看着梁瑞秋握着电话,却不让人送钱过来。
杜行问:“这件青铜片,跟祖坟被盗,有什么联系吗?”
梁瑞秋点头。
杜行又问:“有什么联系?”
梁瑞秋反问道:“刚才刘教授说,青铜片的样品测定结果显示,铸造青铜片的金属来源自韩国,你怎么看?”
“纯属胡扯,没见过这么老还哈韩的人。”杜行愤然答道。
梁瑞秋笑道:“但是,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在胡扯呢?”
“四川、云南和贵州三省交接处有这种高放射成因铅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韩国也有。你明白他的用意吗?”
杜行想了想,摇头。
“一个月前,他写了一篇论文,寄到了国外,再过一个月,国外的机构会邀请他出国向研究亚洲历史的学者们阐述他的观点。在论文里,他详细论证了商代王朝是韩国后裔的观点,商代青铜器中频繁出现高放射性成因铅,便是他的论点之一。”
“这是臆想。商代都城虽然几次迁徙,但绝不会舍近求远,放着西南部的铜矿不去用,反倒绕大圈子去韩国弄原料。”
“所以,他的论文里,又把红山文化拖下了水。商文化,承袭了红山文化,不管是古玩收藏界,还是考古学术界,都是被很多人认同的观点。但是,红山文化的活动范围,离云南近,还是韩国近呢?”
杜行本想反驳说,商代应该是承袭了仰韶文化,但转念一想,商文化中,不管是青铜器还是玉器,其风格既有仰韶文化的渊源,也有红山文化的影子,那么多的出土文物摆在那里,想一口否定商文化和红山文化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的事情。杜行脑子里不停地想,这个观点虽然不容易反驳,但隐约中觉得其中有有大破绽,是什么,一时半会的也想不起来。
“你刚才跟他提到了文保会。你不知道,他可以怕任何人,但唯独不怕文保会。文保会现在不仅不敢动他半个手指头,甚至还得暗中保护他。他若是出了事,记在了文保会的名下先不说,重要的是他会赢得国外的学术界的同情,一个搞学术研究的老学究,被人打晕了,绑架了,甚至杀了,这都会在国外的学术界造成影响,而他的观点,很快就会传播开来。文保会所能做的,只能是准备反驳的证据。”
梁瑞秋朝车窗外的几个保安扬了扬头,说道:“小区里停车还被罚款,你遇到过吗?说不准这几个保安就是文保会的人。我跟你说过,文保会不会抓咱俩,但是不抓不意味着不危险,反而意味着更危险。咱俩就在他们的监控之下。领你来这里,除了让你知道你身处别人的监视,还能让你知道一件事情,想想,为什么咱们要在文保会的眼皮子底下来刘教授家?”
杜行说道:“为了告诉文保会,咱们知道刘教授对他们的重要性?”
“对,这就是牵制,这也是谈判。”梁瑞秋望着车外,跟杜行笑道:“咱们就是要让文保会知道,他们敢不放你大伯,咱们就把刘教授给绑了。我保证,不出一个小时,你大伯父就会被他们送去机场。”
杜行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梁瑞秋要领着自己来找刘教授。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杜行点点头,点火发动车,朝小区外开。几个保安见状,急忙跑过来拦在车前,挥手让杜行停车,缴罚款。杜行放下车窗,冲他们喊道:“不缴罚款,你们能怎样?”
几个保安拦着车说,不缴罚款就走不了。外围的一个保安却在打电话,挂掉电话,那保安跟其余的几人摆了摆走,几个人立刻不说话了,耷拉着脑袋,也不要罚款,转头走了。
梁瑞秋呵呵笑。
车驶出了小区,杜行问去哪里?
梁瑞秋说:“送我去湖门村。”
边朝湖门村方向行驶,杜行边问:“祖坟被挖,究竟是不是郝老四干的?”
梁瑞秋答道:“你在问我吗?看来刚才的话你还没听进去。你应该去问文保会,甚至让文保会帮助你找到你想找的人。”
>>>
车前行,到了湖门村时,已快中午。
进了院子,梁瑞秋领着杜行各个屋子里转了一圈看了一遍,点了沉香投入熏炉,泡了茶端到院子石桌上,又端来几碟小点心,两壶茶,几枚点心,早饭午饭一并打发了。
正要收拾桌上的碟子,就听院外传来停车声,随即便又听到拍门声,接着,梁瑞秋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拿出来看了一眼,跟杜行笑道:“是你哥克己,比你大几岁,你俩见过面了。”说着,梁瑞秋走至院门前,抽出门栓打开门,领着梁克己走了进来。
走到院子中间,梁克己就瞅见从石桌边朝自己走来的人很面熟,这不是前几天去自己在琉璃厂开的古玩店里卖青铜器的那个农民工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嗯,一定是觉得东西卖亏了,讨后帐来了。
人就怕心里虚。这梁克己虽然几百元钱捡了个大漏,可心里也觉得这样不妥,这两天还一直劝自己,自己不是故意盘剥人家,只是为了试探青铜器是真是假。现在冷不丁的在自家院子里见到杜行,梁克己也不去看杜行身上的着装,也不去想杜行如何能找到这里来,心里只想着这人是来讨后帐的。若在琉璃厂里还好说,在这里,当着自己父亲的面,说自己前两天五百元买来的青铜觥,这不是要自己的小命嘛。
梁克己正准备把这农民工拽出去说话,却见这人走了过来,抱着自己的肩膀,喊了自己两声“哥”。
梁克己一把推开杜行,瞪着眼歪着嘴说道:“甭叫哥,叫叔叔叫爷爷都不管用,古玩行就这规矩,卖出去的东西从来不兴反悔……”
说着话,梁克己就觉得自己脑袋上挨了一巴掌,侧头一看,父亲瞪着自己说道:“这是你弟弟,什么叫叔叔叫爷爷的,乱说什么呢你。”
对面的杜行又叫了两声哥哥。
梁克己打量了杜行两眼,揉着头转过来跟梁瑞秋说道:“好吧,我替你保守秘密,我保证不告诉我妈。”
梁瑞秋愣了一下,等想明白梁克己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梁克己已经走到了石桌边,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了石桌上。
梁瑞秋哭笑不得,走上前去,说:“你小子丢人现眼整天寻思什么呢,这是你叔叔的儿子,叫杜行,是你弟弟。你俩先聊着,我去屋里一下。”
看着自己的父亲走回屋里,梁克己转过头来,讪讪笑着说:“你是我弟弟?”
杜行急忙点头。
“你要是我弟弟,就别跟我爸提买你青铜器的事儿,你要真是我弟弟,现在别跟我要钱,我砸在手里的东西还没盘出去呢,过几天,亏不了你。”
杜行本来也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前两天拿着青铜器去了琉璃厂,也没说明身份,想着法儿的让梁克己把青铜觥交给他父亲,这有点利用人家的意思。正想道歉呢,却听梁克己说出这番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想,干脆日后熟了再说吧。
俩人聊了几句,梁瑞秋从屋里走了过来坐下,看到梁克己放在石桌上的盒子,问是什么,梁克己说是酱牛肉,梁瑞秋就说:“刚才胡乱吃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正好,你拿去厨房,切开和醋一起端来。”
梁克己答应着,提起盒子,又不放心,看了杜行一眼,见他冲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去了厨房。
梁瑞秋从兜里掏出一块玉来,递给了杜行,说道:“祖坟里面有什么,为什么会被盗,兴许应该在这块玉上找找答案。”
杜行双手捧过玉来拿在手里细看,是一个很小的半月形玉璜,约有手掌般大小,通体有暗红沁色,深浅不一,很新,很亮,像刚从油锅里炸出来一样,一面是凸起的兽面纹,确切地说,跟商代周代的兽面纹不一样,但又很难描述清楚这种兽面纹,就像一个漂在血池表面,露出来一半的兽头,兽头的眼睛溜圆地瞪着你,几乎快要瞪出了眼眶,兽脸浸泡在血池里,嘴却张开,探出一对獠牙朝你够过来。玉璜背面刻着一些图案。
匆匆看了一眼,感觉是新石器时候的东西,跟良渚文化的风格很相似。
玉器跟青铜器不一样,青铜器看几眼,拿在手里掂量几下,基本就能判断出青铜器的真伪,而玉器则需要反复看,看玉的玉质,神态,沁色,钙化程度,刻痕,磨痕等,所有的鉴定点一样都不能落下。
并且,古玉很容易骗过人的眼睛。你在市场上看到一件玉器,比杜行现在手里拿的这件玉璜看上去还要光亮新鲜,感觉就像是刚从车床上拿过来的东西。很多刚出土的,距今几千年的古玉,也是这种感觉。绝对不能把第一眼看过去的印象留到后续的鉴定中,玉器表面看上去是老还是旧,光泽是亮还是暗,是不能做为鉴定古玉的鉴定点的。
若有人擅长从玉器的包浆磨损来辨别玉器的真伪,那这人基本是个棒槌;若有人不断跟你强调砣工对于玉器真伪辨别有多重要,那这人是个大棒槌;若有人既擅长看玉器的玻璃光,又对玉器被土蚀的痕迹有研究,还对玉器表面的皮壳有心得,那么,这人就是你的摇钱树,你可以去地下古玩市场里批发一麻袋玉器,一件件高价卖给他。
玉器跟青铜器一样,也有关键的鉴定点。
而杜行现在急切想要知道这枚玉璜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看了一眼,搓了一把,便抬头望着梁瑞秋,等着他说话。
“我不会告诉你这件玉璜后面有什么秘密,因为我也不知道。现在,你自己去找吧,找出玉璜、祖坟的秘密……找到了赶紧告诉我。说实话,我比你还着急呢。”
“难道祖坟里埋着一大堆宝贝?不会啊,我下去过,下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是,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珍贵的宝贝,那些用北京犁的盗墓者,压根不屑挖开还有坟堆的墓。有什么呢究竟?”
“当然是有宝贝了,这还用说嘛,你爷爷他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四处漂泊,不是为了卖古玩,而是为了保护文物。家里人都说他这是不务正业……”
说着话,梁克己端着一大盘酱牛肉过来了,杜行急忙起身帮忙,伸手去接盘子时,却忘记了手里还拿着玉璜,急忙玉璜摆在桌子上,接过梁克己手里盛着醋的三个小碟子放在桌上。梁克己把牛肉摆好,瞅见桌上的玉璜,伸手就去拿,梁瑞秋喝止,伸手过去拿起玉璜交给杜行,说:“给你了,好好收着。来,再吃点,吃完了好好睡一觉……”
吃了几筷子牛肉,回屋里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已是半夜。推门出了屋,见梁克己坐在院子里,过去问好,又问到梁瑞秋醒了没,梁克己说:“早就醒了,出去了,别问我去哪儿了,他没说去哪儿,他出门从来不跟我说要去哪儿。”
坐了一会儿,梁克己问杜行:“咱们今晚吃啥饭?你想吃什么?”
杜行笑了笑,说想出去一趟。
梁克己问去哪里。杜行犹豫了一下,觉得梁克己不是外人,刚才又抱怨梁瑞秋出门不告诉他去哪里,自己若是也不说,那他心里会不会难受。杜行说,去庙会。梁克己道:“大晚上的,哪里有庙会?”
“哦……去高尔夫球场。”
“一起去,我顺便出去吃个饭。”
还没等杜行答应,梁克己就站了起来,走到屋前,锁了房门,打开红外报警器,过来拖着杜行的手,边往外走边说:“走,我请你吃饭。你请我打球。”
杜行跟着梁克己出了院子,上了车,往庙会方向行驶。
梁克己坐在车里,心里盘算着,我什么时候有叔叔了?什么时候有了个堂弟?这些不打紧,关键是自己的父亲把一件玉佩给了他,自己好像有点印象,好像见过父亲把这件玉器贴身挂在胸前,现在想一想,他从来没这么在乎过一件东西,肯定很值钱,值钱的东西不能给外人,不行,我说什么也得想法子把这玉璜给弄回来。
杜行驾着车,心里却在想着祖坟,想着玉璜,想着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用北京犁的人不惜得罪庙会去挖自家的祖坟呢?
究竟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