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件刚刚摆放到花梨木上的古玩,就是德友阁的镇店之宝。左英前前后后总共卖出去了五十多件镇店之宝了,那些宝贝中有陶瓷、玉器、金银器、青铜器、漆器、木器、书画,具体到卖出去的古玩是些什么,连左英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最多的时候曾经一天之内卖掉过三件镇店之宝,那天还不小心把玻璃罩给摔碎了,眼前的这个玻璃罩是重新定做的,并且比原来的尺寸大了一倍有余。
左英的财源来路,至少有一半以上是靠卖镇馆之宝所得。博古架上摆着的那些古玩,大部分都是真品,都价值不菲,都是为了陪衬镇馆之宝的身价,若是有人想要,总是想办法找借口推搪着不卖。
就连玻璃罩下面的那四个顶棺奴石像,都是左英花大价钱买来的。
刚才卖给杜行的那件青铜甗,则是左英前天刚用八十多万买来的,左英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仔细看这件青铜甗,就给卖出去了。摆在花梨木上按着镇店之宝出售,走得快,价格高。
左英用白毛巾轻轻擦拭着玻璃罩,等一会儿,这个玻璃罩外面还会披一层黑色丝绸。买卖古玩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告诉左英,越是看不到的东西,就越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你越是指着一件古玩说这是你的镇馆之宝,多少钱都不卖,就越能激起某些人的购买欲望。左英见惯了有钱人,他们高价买自己的镇馆之宝时,会伴随着得到一种掠夺的快感,或者是掠夺的快感驱使着他们购买镇馆之宝。通常都是这样。
可今天的朱子固爽快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三百万,眼睛都不眨一下,迫切地想要得到自己的青铜甗。不,现在那件青铜甗已经属于朱子固了,或者是和朱子固一起进来的那个年轻人。自己本来开高了价格,他若还价,自己就硬邦邦的堵回去,他必定会托朱子固来跟自己砍价,自己顺水推舟地卖人情给朱子固,落个一二百万的也没什么,自己以后用得着朱子固的时候多着呢,人情债他得还,很合算。
左英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后悔开的价格太低了。
离开酒吧,三人继续朝郊外赶路。
朱子固显得异常兴奋,比杜行还要兴奋,手里捧着那几张照片,像个小孩子似的嘴里喋喋不休念叨着:“这几块棺椁,能裁成十一块古漆画,能挡住整整一面墙壁。这里面不仅有金漆,有银漆,还有贝壳粉末调制出来的漆,你晃晃头,就能看见漆画上的人物在动,像是在天上飞……什么敦煌壁画,埃及壁画,比这几幅漆画差远了……差远了……”
“是吗?”杜行忍不住搭讪了一句,心想你的古漆画再怎么好,还能有敦煌壁画和埃及壁画好?这牛吹的。
“当然是了,敦煌壁画和埃及壁画那都有些年代了,加上本身的神秘性和一直不断地在宣传,还有其规模,这些原因加大了那些壁画的价值。但咱也没有否认它们的价值。咱只是说,那些壁画的艺术价值没有咱的这几幅漆画的价值高,并不是说所有的漆画都比壁画的价值高。具体还是要看东西不是吗。你又不是没看到,你说句诚心话,这照片上的漆画好呢还是壁画好?”朱子固指着照片说道。
杜行没接他的茬。
朱子固继续说道:“等我的古漆画数量再多一些后,我就办展览,让大家都开开眼界,我去敦煌对面,去埃及金字塔对面,搭个大棚子办展览。”
杜行哭笑不得,不知他是在说笑还是说真的,顺口问他:“你弄这冷门收藏多少年了?”
朱子固道:“没几年……几年前,我还是个教师,每个月三千多元的薪水,哪里有钱搞收藏呢。”朱子固把照片揣回背包里,合好背包,转过来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收藏,有钱是有钱的玩法,没钱照样玩得开,关键是要选择好收藏的种类。没钱就找冷门,找对了冷门那也是不得了。古钱币、青铜镜、古旧家具、门窗木雕、砖雕石刻,这些收藏种类原来都属于冷门,一开始的时候,玩这些的人很少很少,等玩大了,效应就出来了。”
“宋代和宋代以前,最正统的收藏,指的只是青铜器和字画。砚台、玉器那时候还是冷门,瓷器更是冷门中的冷门。到了明代,砚台玉器瓷器才被更多人收藏,成为热门。清代以后收藏的种类就多了,你比我跟了解……关键是选择冷门收藏时要注意其本身具不具备艺术价值,或者说具备多少艺术价值,比如说有人专门收藏旧自行车,清代末期的,民国的,解放后的,国外的国内,收藏了好几个仓库,说句不中听的话,自行车压根就没有艺术价值,那不叫收藏,那叫收集,但是当把各个年代各个国家的自行车收集到一定数量时,就会形成一个整体,一条脉络,这时候就具备价值了。”
正说着话,朱子固的电话响了,又是唐正打来的电话,不过这次朱子固却没将电话交给杜行接听,自己拿着电话,边听边转头朝车后窗望,转回头来交待开车的汪国用,保持现在的车速,别快,也别慢,别上高速,一直朝前走……
杜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让朱子固显得有些惊慌,见他手里的电话还贴在耳边,电话还没挂断,隐约能听到电话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但却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没过多长时间,路边有个岔口,一条较窄的马路斜斜的探了出去。路口有路标,杜行没看清路标上写着什么镇。朱子固说拐进去,拐进去后顺着小路直走。
沿着小马路行驶,渐渐的,车窗外能看到的正在被塔吊往上拔的高楼少了,有小山包起伏了,路两边开始有庄稼农田了。
继续前行,驶过几个村镇后,马路上来往的车灯也少了,路边的树木旁也多了些长满植被的土崖,时高时低在车外奔跑。
“前面,转过弯去后,停车。”朱子固听着电话,站起来趴在汪国用的座椅背上,指着路前一个拐弯处说道。
汪国用答应着,拧着方向盘转过弯路,踩刹车。
车还没停稳,忽然从路边的黑暗里窜出一个人,朝车这边奔跑过来。
汪国用大惊,手探到门把上要推门下车,忽又想到车后还有乘客,手急移,按下了中控门锁,脚搭在油门上,轻轻点了两脚,看到仪表盘上的转速表指针上下转动后,双手紧握方向盘,转头望着窗外,万一那奔跑过来的人有什么危险举动,脚下一踩油门就能风驰电掣般离去。
可没想到身后的朱子固却喊道:“开门,开门,让他上来”
汪国用只好打开了门锁,推开门,就见那人已经跑了过来,定睛细看,却是吊着一只胳膊的唐正。
唐正上车,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边跟汪国用说开车,边从背上卸下来一个小背包搭在前胸,一手搭在背包上搂着,扭头朝车窗后望去。
杜行好奇,也跟着朱子固转头朝车后望去。车急速前行,车后除了被车灯余光映亮的树木土崖,什么都没有。
朱子固有点惊慌,也有些懊悔,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跟唐正说:“没想到,没想到他们会跟来。这都怪我,不该中途停车去买棺椁漆画。”
过了一会儿,依稀看到车后远处的几粒闪闪车光后,唐正笑道:“他们想要跟踪你,你是甩不掉的,躲到刀山火海里他们也会跟着你,哪怕你中途去看了一场国足比赛,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跟着你进去……不碍事,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杜行听着他俩说话,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自己现在乘坐的这辆车后面,有人跟着。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在跟踪,但八九不离十的跟庙会是对头。朋友是绝不会这样干的。
车行。夜深。
窗外是黑黑的黑夜,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一片黑色。连绵起伏的山脉像刚从墨汁里捞出来摔在路两边,还在不住的流淌弥漫着浓厚的黑色。树木,庄稼,鸟虫,还有这条略老旧的公路,都被染成了黝黝黑色。
车灯雪亮,流星般贴着这条老路前行。
“十几年前,这条路是通往县城的唯一的柏油路,即便是晚上,路上的车灯也是川流不息。而现在,却落寞成只供沿路一些小村子里的村民们进县城的便道……前面,前面土崖最高的那边停车。”唐正边摆弄着手里的东西,边跟正在开车的汪国用说道。
车停了下来,停在了路边的庄稼地旁。
唐正下车,摸着胸前挂着的背包交待朱子固和汪国用,让他俩继续朝前走,别磨蹭,前面有人等着他们,又让杜行下车,跟着他。
下车,车离去后,杜行跟着唐正走进路边的小路。
小路两边都是一人多高的庄稼,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小路上停着一辆越野车。经过那辆车时,唐正掏出钥匙按了一下,车灯在浓密的庄稼叶子里闪烁了几下。
杜行心想,这车肯定是唐正事先就停在这里的,看来唐正早已选好了这个地方。
跟着唐正往土崖高处爬,等杜行上了土崖,唐正已经把胸前的背包摘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一副厚厚的像潜水镜一样的眼镜,先扶好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才将眼镜带到额头上。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号保温瓶大小的东西抱在胸前,问耳机里的人还要多久,又交待耳机里的人说,等一会儿开足马力加大油门往前冲。
交待完,唐正转头对着杜行拍了拍怀里那个像暖水瓶一样的东西说:“这是大功率的近红外激光手电筒。这种手电筒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能在几百米外令人瞬间失明,而手电筒发出来的光线肉眼却看不见。这种手电筒在国内早已泛滥,国家尚未管制,几百数千元就能随处可得。对于司机来说,这种手电筒比枪支弹药更可怕。一个无聊的人,戴上夜视镜,或是手持一架有夜视功能的摄像机,手里再拿一个这样的手电筒,可以轻而易举地制造出无数次车祸。只要车前有玻璃,防弹车也躲不过这玩意儿。这东西在国外管制得很严格,拿着它的人,可以射下一架飞机。国内应该立案管制了……”
“你……你要把他们的眼睛弄瞎?”杜行惊道。
“不,只是失明一会儿,过一会儿就能恢复视力。”
“他们开着车,眼睛失明岂不是会翻车?”
“你看前面这段路,坑坑洼洼的,根本不能开快车,路两边也都是平平的庄稼地,不会翻车,司机眼睛忽然看不见,就会踩刹车,即便控制不了方向,顶多也就是冲进路两边的庄稼地里,放心,没事,不会出人命的……还有多远,嗯,让大家开车往这边冲。”
唐正把额头上的眼镜拉下来戴好,趴在地上,看着前方的公路。
一队车呼啸着驶来,速度飞快,像一支亮闪闪的箭从远处射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到了前面的坑洼路面时,车队慢了下来,一队灯光在坑洼路面上起伏波动,过河似的慢慢朝这边趟过来。
唐正跟耳机说了一声“你们过来吧。”边说,边抱着红外电筒,瞄着过来的车队。
车队的第一辆车刚驶出坑洼路面,正准备加速前行的时候,司机猛然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手松松的扶在方向盘上不敢用力,脚下使劲踩刹车,后面的车撞了上来,一头撞在前辆车的车尾,又觉得身子剧烈掂颤,也被追尾了。
再后面的车缓了下来,司机还没明白前面怎么回事儿,眼睛一阵灼热,像几道电焊的电弧光掰开自己的眼皮硬生生地钻进了眼里,使劲闭眼,再睁开,什么都看不到了,黑暗中,只能听到车里的人在喊叫,怎么回事儿,赶紧开车,绕过去,绕过去。
霎时间,车队瘫在了路上。多半数的司机都在揉眼,在跟车里的人喊,我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能看到的司机,却都呆在被前后车辆挤得不能动弹的车里,正在加油门,尝试着把前后的车撞开,撞出来一点空隙,能让自己的车开出去。可又不敢太用力,前后车上已经下来好多人,正要去替换司机,怕把这些人给撞伤。
正在这时,迎面开来一队车,为首的是一辆重型货车,领着车队呼啸而来。站在路边的人急忙往车队后面跑,跑到最后一辆车前,车里的人已经跳了下来,正在把车往路中间推。他们似乎出发前就计划过,若是看到有人驾车逃窜,就把车横在路上做路障。可却没有料到自己的车队却先堵在了路上。
两辆车被推到了路中间,正要推第三辆车时,大货车已经扑了过来,急忙散开,跳到了路两边的庄稼地里,看着大货车像发狂的野象一样冲了过来,驾驶室前两根高耸的明晃晃的排气管冒着黑烟,像野象被激怒后翘起来的象牙。横在路上的两辆车被撞飞出去,打着滚落在路两边的庄稼地里,碎裂的玻璃和车身散落的到处都是。
唐正把眼镜往上提,戴在额头上,笑眯眯看着远去的车队,转头跟杜行说:“没事,我保证,这些人的眼睛只是肿胀几天,过几天视力就会慢慢恢复如初,说不定比原来的视力更好。”
杜行望着在狼狈不堪的车队周围忙乱着的那些人,问唐正:“究竟是谁挖开我家祖坟的?”
唐正道:“你现在是庙会的小和尚,你可以让庙会的兄弟们帮你去查这件事。”
杜行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难道祖坟不是庙会挖开的。”
“当然不是。”唐正望望路上正在忙乱着推车的那些人,笑了笑,指着路上的人继续说道:“那些人,是文保会的人。文保会里加盟了很多社会名流,还有很多成功的企业家,这些在车前忙乱的人都是从各个企业里挑选出来的精壮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