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在出卖,不是收藏。若是出卖,我不会选择古玩店,而是画廊,或是国外。加工过的棺椁……不,加工过后的就不叫棺椁板了,叫古漆画。这些装在玻璃框里的古漆画,可以光明正大地从海关经过,到达世界各地的画廊,或是哥特族聚集的地方。哥特族们特别迷恋这些东西,只要他们喜欢,你尽管开价就是。他们甚至会要求你给他们寄一口棺材过去,里面的淤泥腐朽物人骨什么的都别动,保持出土时的原样寄过去,他们只想在那样的棺材里睡觉。”
但我不是为了出售,我是真的喜欢……我迷上古漆画了……当将这些被人遗弃的东西积攒到令人为之震撼激动的数量时,就是收藏价值体现的时刻……棺椁,象征着死亡,终点,抑或是起点。有很多人忌讳厌恶憎恨棺椁,但是,出土文物,又有哪件不是摆在尸骸白骨的上下左右呢?……”
杜行没说话,心里却赞同朱子固的话,冷门收藏的种类很多,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的,但冷门收藏的本质和传统收藏的本质有所不同,所以需要独具慧眼,切忌跟风,不能看到别人收藏古漆画你也跟着收藏,那就不叫冷门了,那叫冷饭。适合冷门收藏的也呈两极化,一种是收藏家,或是迷恋上了某类古玩,或是想要炒高或是贬低某类古玩的价格;另一种就是刚接触收藏的新手,新手完全不必担心会有假货赝品,市场上,你根本找不出来一件仿制的木棺椁,甚至石刻棺椁。新手只需要选择好冷门收藏的类型、艺术价值,还需要评估所选择的收藏种类未来的价值。
“咱们去郊外的时候,路过一家古玩店,那家古玩店刚进了几口棺椁,能不能停一下车,让我顺便买下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用不了多长时间。现在还早,肯定不误事儿。”朱子固说了半天,这才说起要让杜行帮什么忙。
“当然行了。”
朱子固点头,微笑。
这朱子固是典型的话唠,说话时又经常跑题,一路絮叨,按下不表。
快到市郊时,车停在了一个酒吧门前。朱子固指着酒吧说到了,这就是他要拿棺椁的那家古玩店。杜行诧异,明明是酒吧,怎么会是古玩店呢?朱子固问杜行,是在车里等他一会儿呢,还是和他一起进去里面。杜行立刻说,一起去。杜行很想见识一下这个看起来就是酒吧的古玩店里面究竟什么样子。
三人下了车,走进了酒吧。酒吧里人还不少。再仔细瞅瞅这些人,除了吧台的几个人外,坐着喝酒聊天的竟然都是外国人。
走到吧台前,朱子固问吧台里的调酒师:“你们老板呢?”
“老板睡了吧。”
“叫他起来,有事找他。”说着,朱子固掏出手机,凑近调酒师,摁出一串电话号码,拨了出去,不通。“他电话不通,去喊他起来,就说有个姓朱的人找他。”
调酒师答应着出去了,三人坐在吧台前,要了三杯酒,谁都没喝。
一个外国人走了过来,拎着酒瓶子,用生硬平直的中国话说道:“你们好,我叫大卫,我来中国寻宝……”说几句话,就喝一口酒,看上去像是喝醉了。三人谁也没有答理他。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别说出去……我知道诺亚方舟最后停靠的地方,就在中国……”
三人还没搭理他。
“诺亚方舟最后停靠在四川和西藏的边境交界……圣经上记载的登陆地点是错误的,如果是正确的,现在就能够找到诺亚方舟了……大洪水的时候,世界一片汪洋,不可能记录的那么准确……人们登上陆地后,船沉了,埋在地下,变成了阴沉木……你们打捞上来的阴沉木,都是大洪水冲来的杂木,不是建造诺亚方舟的木材……我要去找诺亚方舟……那艘船现在肯定变成了阴沉木大船……船上的人,等洪水退后,从山上下来定居,就是你们说的三星堆文明……”
三人不说话。
杜行心想,这人肯定没喝醉,故意的。有一种人,从事的职业和间谍一样神秘,和间谍像是龙凤胎,但性质却完全相反,间谍是探听情报,而这种人却是散布信息。眼前这个外国人说的话,说白了,就是文化渗透,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会给人的脑子里留下一条信息。这是宗教惯用的手法,也是各国对外宣传的手段。
那外国人边喝酒边说话,也不管面前的三人理不理他,自顾自地说话,嘴里的话像是下酒菜一样。说来说去,都是些中国文化西来说的调调。
杜行有点烦躁了,心想这什么地方,明明是酒吧,朱子固怎么说是古玩店呢,旁边还有外国佬想给你灌输点什么。
杜行皱眉,瞪了那外国人一眼。
坐在杜行旁边的汪国用见杜行不悦,立刻站起来走到那外国人跟前,一把扯住外国人的胸口,像拖麻袋一样拖着外国人离开吧台,扔在沙发边的地板上,返回来拿起外国人留在吧台上的酒,朝他扔了过去。
躺在地上的外国人嘴里乱七八糟的哼哼,酒吧里其他的人却像是没看见,依旧坐在自己的沙发上,喝酒聊天。
杜行诧异地望着汪国用,见他拍拍手,坐到吧台上,低着头,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转头再看看朱子固,朱子固笑着凑过来,低声说道:“你是小和尚,以后看人的目光要平和些,否则,瞪谁谁倒霉。”
吧台侧后的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中年人,衬衣扣子也没扣好,踢踏着脱鞋站在门口,吹了声口哨。朱子固站起来,掏出一张钱压在酒杯下,示意杜行和汪国用跟着他走。
走过吧台后的小门,穿过一条窄窄的甬道,来到一个小巷子,小巷子对面,是一个店铺,专卖文房四宝兼装裱字画的店铺,提起防盗卷闸,等朱子固三人猫着腰进去后,那中年人又把卷闸放下来,锁好,走过挂满字画横着柜台的房间,领着三人上了楼。
开灯,房间亮了起来,杜行的眼睛也亮了,房间里摆满了古玩。
朱子固过来介绍,说杜行和汪国用都是他哥们,然后又介绍那中年人,说他姓左名英,字中礼。接着便心急火燎地掏出照片,指着照片上的棺椁问左英,这些东西在哪里?
左英就说,找了个地方寄存着呢,这玩意儿可不敢随便摆放。朱子固问多少钱,左英说,多了不嫌多,少了不嫌少,你看着给吧。朱子固从背包里掏出一叠钱来,从中抽了一些,没看没数,放在了桌上。说:“走啊,时候不早了,赶紧弄回去。”
左英乐道:“你们怎么弄回去?开着卡车来的?”
朱子固一愣,拍着自己的脑袋说:“怎么把这茬给忘记了,开了一辆越野车,不行,还得雇一辆卡车。”
左英便说:“你稍等片刻,我让人去找辆卡车。”说着,左英就打电话,安顿人借一辆卡车过来,最好是带车厢的加长轻卡。放下电话,左英便招呼三人坐下,沏了三杯信阳毛尖端了过来。
起身接过茶道谢后,杜行坐在圈椅上打量着这里。
这间房屋不是很大,屋子的三侧墙都有博古架,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玩。古玩虽多,却错落有致,看上去一点儿都不拥挤凌乱。环顾一圈,杜行不由地暗自点头,博古架上的扒村窑花口瓶,看发色和写意画风格的黑花装饰,像是宋代的真品。现代仿制的这种扒村窑瓷器的黑花装饰大多意境不够,看上去很呆板,像是用黑色电光纸剪出来的窗花图案贴在釉下似的,不像真品那般完全用毛笔在胎体上作画的洒脱感觉。
靠近墙角的博古架下边有一个龙泉窑荷叶罐,通体刻有花枝装饰,釉光流溢,器形厚重敦实,像是明代龙泉窑的。现仿的龙泉窑刻花的叶子边缘或是花瓣边缘的釉色釉光没有这样过渡的圆润自然,大都生硬突兀。右墙博古架的最顶端,摆着一个彩绘陶罐,这个彩绘陶罐杜行一眼就能肯定是真的,汉代彩绘陶罐,西汉的。现代仿制的这种陶罐彩绘的发色就不对,偏亮,偏艳,偏匀称,没有真品的这种暗沉阴森的感觉。
还有几件民窑瓷器,年代大致是康雍乾清三代,也都形制精美,另有韵味。瓷器现在不敢百分之百的保证是真的,毕竟没有走过去上手看看,但大致上给杜行的感觉很开门。
除了瓷器,博古架上还摆放着其他各种类别的古玩,康熙时期的竹雕笑口弥勒佛,北魏的鎏金铜站立佛像,唐代的包银双头蛇,明代的八音会三彩俑,清代的剔红仿古铜器食盒,石器时代的五孔石刀,红山文化时期的黑碧色小玉龙……有的常见,有的稀少。
在屋子的正中间,有四个顶棺奴石像跪立在大理石地面上,袒胸裸肩,双手撑膝,用力朝上奋起,四个顶棺奴斩平的头顶上,平放着一块花梨木板,木板四周镂刻有蝙蝠、寿桃等精美纹饰,花梨木上方,置有一个硕大的方形玻璃罩,玻璃罩外边罩着一层黑色苏绣,看不到玻璃罩里边是放置的是什么东西,只能通过黑色苏绣露出来的一丝的缝隙才得以知晓里面是个大玻璃罩。
杜行立刻心生好奇,满屋子的古玩一眼扫过去,感觉都不错,有的虽然较为常见,却也不乏稀罕昂贵之物,这屋子正中间的玻璃罩里面,是什么东西?用玻璃罩起来不说,外边还加一层黑苏绣挡起来不让人看到,让人心痒痒的难受。
转头看看朱子固,见他早已坐在书桌前,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拿着铅笔在纸上勾勾划划。杜行只好硬着头皮向左英问道:“这苏绣里面是什么宝贝,能让在下开开眼吗?”
左英哈哈大笑道:“瞧我这记性,昨天收拾屋子,掸了一屋子的灰尘,顺手拎了块绸子把玻璃捂住了,打扫完后忘记拿下来了。”说着,左英走上前去,揭开黑苏绣提了起来,放到了桌子旁,又按了一下桌子上的一个开关,玻璃罩里的几盏小射灯和底光灯顿时亮了起来,偌大的玻璃罩立刻变成了璀璨夺目的钻石一般。
很多古玩店都有一件镇店之宝,那是古玩店里最值钱,最有价值的宝贝,它的价值甚至比店里其他所有的古玩加起来的价值还要高。大家都认为镇店之宝就是古玩店的招牌、灵魂、生命、信仰,那是给多少钱都不卖的宝贝。
很明显,玻璃罩里的东西就是这家古玩店的镇馆之宝,肯定是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
杜行对玻璃罩里的东西确实有了兴趣,但不是购买的兴趣,而是鉴定的兴趣。
来的路上,耳边停着朱子固不停的说话,心里却想着家里的祠堂,想着也许现在已经把当家人选了出来,然后,大伯就会把厚厚的一摞线装书交给当家人,里面有自己最喜欢的《鉴彝考心》和《鉴彝正心》。
其中的《鉴彝考心》是杜行的大伯杜承序记录他学习青铜器鉴定的经验和心得。而《鉴彝正心》却是和族谱放在一起的书,里面记录了整个家族对青铜器的鉴定心得。这本书由浅至深,由表至内的详细记录了鉴定青铜器的经验和方法。一件青铜器摆在面前时,第一感官印象就是青铜器的造型和青铜器表面五彩斑斓的锈色,书的内容也从青铜器的器形和锈色开始。
当然,交给当家人的一摞书里,还有鉴定瓷器,鉴定玉器的书籍,还有如何仿制青铜器、瓷器和玉器的书籍。但最让杜行感兴趣的,就是那本《鉴彝正心》,每次跟大伯有了争执,杜行的大伯就会拿出这本书来念给杜行听。到后来,杜行甚至故意跟他大伯争执,只是为了看一看听一听书中的内容。再到后来,杜行的大伯识破了他的用意,有时候会任凭杜行说话,乐呵呵的看着杜行,就是不跟他吵架,有时候却不等杜行把话说完,直接把书交给杜行,让他看十五分钟。
而现在,杜行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那两本书了。
不过书中开始的内容却记得,眼前有件青铜器,正好用来验证一下书中的经验和知识。
玻璃罩里置放的是一件青铜器,一件商代青铜甗。这件青铜甗很是高大,有差不多六十厘米高,口径也有三十多厘米的模样。甗从商代开始,一直流行使用至战国。通俗的说,甗就是一口蒸锅,是古人日常生活中用来蒸熟食物的炊器;另外,甗也是礼器,古人祭祀的时候会用专用的甗盛放蒸熟的食物摆放在祭祀场所。只有这两个用途,若是有人考证出古人曾经用甗来蒸桑拿,你大耳刮子抽他。
甗的下半部是鬲,用来盛水;上半部是甑,用来盛食物,把甑放在鬲上,中间隔以铜箅,组合起来,就是甗。连接部位被铸死了形成一个整体的,叫联体,能活动的,像现代的蒸锅这样分离开的,叫合体。很多人都喜欢这样的器物,认为买了一件甗,就等于同时拥有鬲、甑和甗三件青铜器。市场上这种同时拥有两种不同青铜器造型的青铜器很抢手。比如还有青铜匜,就是由青铜盘和青铜盉组合而成。当然,这些器形也有陶制的,并且以陶制者居多,百倍于青铜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