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依古丽把手伸出了窗外,接住了从天而降的第一片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花像慵懒小猫一样,赖在她纤纤玉手上,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乌依古丽用她那棕褐色的眸子注视着雪花在她手里一点点堆积成小山,干裂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乌依古丽,你那样漫不经心的织布,怕是要把咱们家的天蚕丝全都给糟蹋了。”乌依古丽的大姐乌依琪曼从纺织机上抬起身傲慢地说着。
她斥责的声音极其尖锐,以至众人皆抬头望向乌依古丽,原本纺织室内机器哄哄的声音被突然的寂静代替。
“咳,织布的第一要素就是讲求机心合一,心无杂念方能织出防御最好的战甲。乌依古丽,你回去把《乌依织典》抄一遍。其他姑娘们继续练习平纹组织。”说话的是乌衣族的纺织毛拉阿娜尔罕,乌依族的姑娘们全都是跟着她开始学习纺织的。毛拉阿娜尔罕声如洪钟,光听声音很难想到她长了一张瘦如老鼠的脸。
乌依古丽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她默不吭声,只是不情愿地把手里的雪撒在了窗外,倏地站起身,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碎线头,朝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乌依古丽,你就这么走了?”乌依慕朝着乌依古丽的背影问道。乌依慕是乌依古丽的二姐,但此时她的脸上却写满了对乌依古丽的嫌弃。
乌依古丽停下脚步,转身朝着毛拉阿娜尔罕鞠了个躬说道,“容我先行告退,回屋抄书。“语毕她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纺织室。
“记得五日之后把抄好的书交给我。”毛拉阿娜尔罕的声音透过纺织机的声音传到门外。
姐姐们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才会总是针对我,乌依古丽心想。从小到大,每当乌依琪曼和乌依慕排挤她的时候,她总是会用这样的方式安抚自己的情绪。
不过,乌依琪曼和乌依慕到确实都不如乌依古丽生的俊俏。她们俩有着同样的棕褐色眼眸,但肤色却不及乌依古丽白皙,秀发也不如乌依古丽浓密。可惜美貌从来就不是乌衣族的核心竞争力,纺织技能才是。乌依慕比乌依古丽大两岁,乌依琪曼则更大些。所以当乌依古丽刚学会如何纺线的时候,姐姐们早就开始学习如何织布了。就从这点,乌依古丽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赶上两个姐姐。
她漫步在薄冰初起的池塘边,心中甚是烦恼。忽而抬头望向清冷的寒日,瞧了半晌,嘴里轻轻呵出一丝白雾,那白雾犹如一条优美的水蛇,萦绕而上,百娇千媚,最终化为清风。
她看着那消失的精灵,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双眸便亮了起来,身体翩翩而起,像那白雾一般舞了起来。一曲舞毕,她向寒日微微一笑,仿佛心中的烦恼都已化为了身后薄雪上轻盈的脚印。
忽然间,一双粗壮的手从乌依古丽身后捂住了她的双眼,“乌依古丽,你猜猜我是谁?”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乌依古丽偷笑一声说道:“哼……我一点都猜不出来,你是我小弟弟乌依努尔。”
乌依努尔是乌依族族长最小的孩子,年纪才刚满十二岁,却已长得人高马大。乌依努尔嘟着嘴不满道:“四姐,你下次就不能配合下我吗?”
乌依古丽笑开了花,转过身刚要和乌依努尔打闹,却看见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她本是开怀大笑的笑容霎时间变得楚楚可怜,脸颊上红晕微醺。她含情脉脉的盯着那人的眼睛道:“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乌依古丽的哥哥叫做乌依艾山,一身白衣,风度翩翩,腰间系着墨色腰巾,柔声斥道:“古丽,倒是我要问你,此时你不是该在纺织课上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寒冷的庭院里?”
乌依古丽低下脑袋,正打算娓娓道来。
“三哥,别再和四姐聊家常了,咱们早课可快要迟到了,我可不想被毛拉罚站。”说罢乌依努尔不耐烦地拉着乌依艾山往博闻堂走。
乌依古丽听到后双眼一亮,追上前去情不自禁地问道:“你们有早课?”
乌衣艾山笑道:“古丽,你要不要一起来上课?”
乌依古丽拼命地点了点头。乌依努尔撇嘴道:“三哥四姐你们疯了?咱们乌依族可不允许女子进博闻堂!”
乌依艾山拍了拍乌依努尔的肩膀,说道:“我有办法让古丽大摇大摆地去上课,只要五弟你肯保密,今晚就教你那招风雪连天剑法。”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乌依古丽终于混进了她梦寐以求的书堂,穿着男装打扮成了书童模样和乌依艾山一起罚站在墙边。
教书的毛拉叫作哈迪儿,发须皆白,总是一脸严肃,说话一板一眼,迂腐至极,对学生极其严格,即便是族长的儿子迟到一小会也要罚站一整堂课。
“咱们今天要讲的是乌依族第三代族长,乌依金璨颁发男书女织平衡法典的来龙去脉……”毛拉哈迪儿说道。
乌依努尔忽然在座位上不满地喊道:“毛拉,您上节课说这节要讲四族战不周的历史,怎么又变卦了?”
学堂里的外门族员听后纷纷点头,一起开始起哄。毛拉哈迪儿听后气得胡子都直了:“反了,真是反了,现在学生都敢质疑老师了!我教什么还需要你们指教?我要告诉你们族母!”
他话音一落课堂里更乱了,乌依艾山从墙边走到堂前用力的清了清嗓,书堂里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乌依努尔还在嘟囔。
乌依艾山正声道:“各位稍安勿躁,此等行为实属不尊师长,况且咱们毛拉言出必行,今日必定是讲完法典再讲四族战不周,所以大家莫要急躁。”
哈迪儿听到这话后面露喜色,抚着胡子道:“你们听听,乌依艾山这觉悟,看看咱们乌依族未来的第十一代族长是什么风范!”语毕,他小声对乌依艾山说道,“你和你的书童可以回自己位置坐下听课了。”
乌依古丽默默跟在乌依艾山身后到座位盘腿坐了下来。
乌依努尔低头喃喃道:“真是会见风使舵。”
大半节课毛拉都在讲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法典历史,乌依古丽好几次都差点睡过去。
乌依艾山轻轻推了推又要睡过去的乌依古丽小声问道,“是不后悔来这里上课了?”
“还是比让我听织布机的声音稍强点。”乌依古丽吐了吐舌头。
乌依艾山笑道,“再忍忍,等会儿就要讲四族战不周了。”
乌依艾山的话像是被毛拉听到了似的,毛拉哈迪儿突然合上了法典说道,“法典先讲到这,现在我要讲点你们感兴趣的历史了。”
席下有些眼睛要睁不开了的学子一个个都正襟危坐起来。
“大概在两百多年前,昆仑山四大家族过着安家乐业的生活,分别是擅长牧织的乌依族,长于制药的蔓藤族,以采矿为生的万代族和喜欢制作奇巧器具卖给官府的公输族。但是忽然有一天搬进来了一个新的家族,自称为上石族。上石族告诉四大家族自己在寻找不周山来采集一种特殊草药为自己家族治病。四大家族当时也算是慈悲菩萨心肠,便合力帮助上石族的人寻到了不周山。哪知这不周山上其实蕴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被这上石族窃取,他们的族人便拥有了一种罕见的能力——他们轻轻挥手便可挪动世间万物。获得神力的上石族人们将自己的族名改为不周,并且靠着这股强大的神力来奴役其他四大族,凡是不听的族员皆惨遭屠杀,甚至连婴儿都不放过!”毛拉哈迪儿讲到这一脸悲愤,台下的学生亦是恨得咬牙切齿。乌依古丽也觉得怒血沸腾、心中暗骂不已。
“四大家族的族人们实在无法再继续忍受不周族的残酷统治,终于,在三十年前,四大家族决定联手奋起反抗。”毛拉哈迪儿脸上的悲愤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激动的神情。
“毛拉,这不周山一直就在咱们昆仑山脉中,为什么我们四大家族从来没有发现这股力量呢?”乌依古丽突然站起身大声问道。此问一出,其他学子一齐转头看向这个提问的书童。书童的眼睛似是发着光,正在等待毛拉的答案。学堂安静的似乎能听到屋外雪落下的声音,空气里凝结着尴尬。乌依艾山悄悄扫了一眼众人震惊的目光,接着低头装作认真读书的样子。显然,他根本不忍心管制自己的“书童”,任其在课堂上不守规矩。
“这位书童,”毛拉清了清嗓子说道,“想必你是忘记了博闻堂的规矩了吧?”
“啊,什么规矩?”乌依古丽懵懵懂懂问了回去。
“你……”毛拉站了起来,误以为乌依古丽戏弄他,怒道,“反了反了,现在连小小书童竟也敢在堂上如此顶撞我,乌依族的未来怕是要毁在你们这一代了。这堂课结束了,老夫我先行告退。”毛拉哈迪儿说完拿着厚厚的法典愤愤离去。
这回,堂上没有学子再跟着起哄,乌依努尔也把头压的极低。乌依古丽不知所以的转头看向乌依艾山,乌依艾山脸色煞白,正用手势示意她坐下不要再继续提问。
乌依古丽见哥哥如此为难,便乖巧地坐了下来小声问道乌依艾山,“难道大家都不好奇我那问题的答案吗?”
乌依艾山摇了摇头道,“只是在博闻堂,书童是不允许质疑毛拉的。”
“我只是提了个问题。”
“对哈迪儿而言,提问就是质疑他。”
“可是……算了,我还是不要在这里给哥哥添乱了。”乌依古丽脸上浮现出委屈的神色,起身向堂外走去,乌依艾山想要叫住乌依古丽,但唯恐喊出妹妹的名字会彻底暴露,只能用目光去追随她离去的身影。
乌依古丽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堂内才出现了小声的议论。乌依艾山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还未来第十一代族长呢,连自己的书童都管不住。”
乌依艾山默不吭声地收拾起自己的书袋,准备去找乌依古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