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的一节墙壁也在落幕余晖下的苍然中泛起半点嫩黄,恍若新生般匍匐经过漆黑的角落,回神已是落寞的一个影子。
毫无瑕疵的枙子花居然落了瓣,躺着一张手帕的窗台已经沾满了花香,大片大片的阴霾击碎这个走廊所有的睡梦,将女人的目光又挪回他身后的窗帘。
孤儿院早已破旧不堪,破败的围墙有一块没一块的遮挡着大院里爬满藤节植物的长廊,长廊的尽头盖有一间还算完整的教堂,里边密密麻麻排满了房间,每一个房间的门上都加上了一把锁。
雅嘎阿嬷每天都会打扫这里,她总是很仔细,不遗漏每一个角落。自从孤儿院废弃以后,就连葛虫菌都遗弃了这片孤独又毫无生气的土地。
剩下的,也就只有她这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
扫帚从她的掌心中滑落又被捡起,桌上的茶杯怎么也拿不起来,尽管杯底已经粘上了蜘蛛网,雅嘎阿嬷还是会拿小刷子掸走上了年纪的灰尘。
怎么扫也扫不干净……怎么扫都扫不干净。
“请不要看着我……拜托……我在好好工作……我有认真,我很认真……”
“盘子……给我,我再刷一遍,亮晶晶的,我不害羞,求求你……不要看着我……”
“不要……”
“啪嗒。”
两个陌生的影子突然出现在雅嘎阿嬷的视线里,它们从长廊的另一头走来,悄无声息。
一席黑衣已经挽住了她的手臂,但她依然伫立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因为男人粗厚的鼻息正一点一点向她靠近着,高出半个脑袋的伊格慢慢弯下了腰,却被身旁的威玛一把扶住了额头。
“给我……我能打扫得干干净净,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雅嘎阿嬷无视两人的存在,撞开伊格的胸口继续打扫阴暗的长廊,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伊格却没有追上去的冲动,他的心里莫名增添了几分酸楚,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从前的雅嘎阿嬷了。
“我在她的回忆里看到了无止境的黑暗……”
威玛拍了拍伊格的肩膀。
“就像迷宫一般怎么也转不出去……她迷失在这里太久了,伊格,她已经疯了。”
烛光虚晃着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墙上犹如橘黄色的油漆,却粉刷不了墙上斑驳的裂痕。
伊格没有说话,他转身向着通往二楼的阶梯走去,脸上全是阴影。威玛并不反感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亚种人的监禁计划是在秘密中进行的,时隔数年再回到这座孤儿院,难免会有些感伤。
毕竟,伊格心里还有些事情,在隐瞒着自己。
威玛看了看自己一路走来的小径,据说大院外面曾经还有一片很茂密的森林,现如今不过是光秃秃的一片,焦炭与土壤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而又丑陋的风景。
“雅嘎阿嬷……”
伊格跪倒在一面挂满画册的木框面前,木框中央用油纸和碳粉描绘出的女人身形,看上去非常慈祥。她的身边围绕着每一个孩子的涂鸦,虽然纸张也都有些泛黄、掉渣,但伊格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幅。
他画了一匹马,虽然那时候的伊格从来没有见过马究竟长什么样子,但根据雅嘎阿嬷的描述,它一定长着健壮的四肢,风一般轻柔的躯体,以及锐利的眼神。
“画得真难看……”
威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伊格的身后,他看着这匹马,忍不住有些发笑。
“你要是跟我一样,能画成这样就不错了。”
画册的下方还著名了每一个孩子的名字,看来这些画册都是在病菌扩散之后才有的。伊格的画册下方被刻上了一个小小的K字,而不是“伊格”。
“这是怎么回事?”
“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的名字一直都是K,有些人还会给自己取名一些比较简单的符号。”
“弗洛里很早以前就想好了这个名字,他好像对自己在塔尔莫涵的家人保留了一些记忆,只不过这个名字他只告诉过我一个人,雅嘎阿嬷也不知道,在这里,弗洛里的名字是Z。”
“用西方语来命名比较方便是吧。”
“那这幅画就是弗洛里画的咯?”
威玛看到了一张刻有“Z”字符的画册,画的是一枚放在桌上的蛋糕,椭圆形的,之所以能看出是蛋糕,是因为上边还画了几支蜡烛。
“不要动!”
一个冰凉的物体突然出现在威玛身后,那种尖锐的触感,毫无疑问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拿着它的人正是刚才在长廊里打扫的雅嘎阿嬷,和之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衰老的痕迹,但似乎没能带走她的认知。
她很清醒。
“雅嘎阿嬷!”
“你也别过来!给我呆在那!”
“是我啊……你认不出我了……我是……”
“K!我当然认得你,这里的每一个孩子我都认得!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回来,你不是唯一一个从这里逃出去的人,为什么还要回来这里!”
“冷静点,女士!如果你是因为刚才我说你疯了才生气,我向你道歉,但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你看人很准,小伙子,自从这里沦落以后,我在这座岛上装疯卖傻十几年。”
“为什么回来这里,回答我的问题!”
刀子抵得更近了。
“是因为弗……我是说Z!我们是因为Z才来的。”
“那么告诉我,K,这个跟你一起的人类,又是什么来头。”
“我是他的雇主……兼朋友。”
“哈!你为王国卖命?”
“我不为任何人卖命,女士。”
“哼……我能看透很多事……这都是我活了八十多年换来的经验,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至于你……K,既然你来了,就肯定是想问个清楚……也好,反正我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抵住威玛的那把刀子终于放下了,可当他一回头,雅嘎阿嬷又继续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对伊格也不例外。
“你们走前面……我走后面。”
伊格和威玛按照她的指示走在前面,在下一个拐角处打开了一扇门。
“为什么这么谨慎?我以为这座岛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确实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但那并不代表今后没有,就像你们一样。”
房间里简单的陈列着一些装饰品,还有零零散散的几张椅子,两张桌子,一口放在柴火上的锅,一堆垒得像山一样高的信封。就目前而言,这间屋子算是整个孤儿院最干净的。
“坐吧……”
“你们想知道什么?”
“从最初的开始吧……”
炉中沸腾的羹汤泛起浓浓的一阵花火色,将雅嘎阿嬷的思绪带向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