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偶,一线牵,红罗段,遮住眼,走向左,走向右……”
头戴草帽的木偶人扭扭捏捏地走在冰凉的地板上,它的跟前坐着一位皮肤苍白且衰弱的妇人。整间屋子都挂满了嘀嗒响的时钟,有报表的,也有不报表的,清一色的悬挂着控制木偶的提线。
只有这一家门前的花园已经荒废掉了,枯竭的土地和疯长的杂草交融谐作一片淡黄色,门板也是淡黄色,木偶的草帽也是淡黄色,就连妇人的衣裳,也是淡黄色。
恰巧有一阵暖风吹过,掀开了遮挡在伊格眼前的一张窗纱,在这个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一切又出奇的整洁有序,让人感觉不忍踏足。
但他的脚步声终究还是打扰了这片宁静。
锅里煮着牛奶,空气里弥漫着奶香,虽然分不清哪里是厨房,但越是靠近屋子,那香味儿就越浓郁。
伊格踏进了房间,可妇人却不说话,就像没看到这个突然造访的客人,仍然自顾自地念叨着什么。然而下一秒,却从里屋身后的廊道里窜出了某个漆黑的身影,他端着一口煮得沸腾的锅,一步一步机械地往这边走着。
“这是我的丈夫,达喀休斯……”
伊格这才注意到,那个漆黑的身影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木偶,在木偶的背上很明显能看到三个打磨精细的发条。
除此之外,这个木偶本身的做工也非常的精美,虽然体型和一个成年男子差不多高,但每一寸每一分都经得起推敲,实在是个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品。
涅莎夫人又指了指面前的这枚迷你木偶,木偶身上的提线就连在她微张的右指间,由她控制着每一步动作慢慢向前挪动。
“这是我们的儿子……达威尔。”
虽然在了解了涅莎夫人的经历之后,多多少少也都有了些心理准备,但伊格的确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这个女人不但用人偶替代了自己过世的家人,而且还沉迷其中,以此为乐。
毋庸置疑,她作为木匠绝对拥有非常高超的手艺,但是接连的噩耗却将她脆弱的心灵狠狠捏碎了。在苦痛的逼迫下,涅莎夫人选择了逃避,她把仅存的活力都让给了时间,现在的涅莎,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她已经彻底疯了。
一个疯癫的人会有办法施行一系列缜密的诡计吗?还是说,她根本只是在装疯卖傻。
伊格不是很确定,他只知道无论自己向涅莎夫人提出什么问题,她都不会回答,恐怕就算他砸了这间屋子所有的时钟,她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咚!”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撞到了伊格的后脑勺,等他回过头打算看清楚的时候,胳膊却被一股很巨大的力量抬了起来。
“达喀休斯”从背后抓住了伊格的右手腕,它的动作虽然僵硬,但力气却大得出奇。突然被这样一个木偶抓住,伊格不禁感到背脊发凉。但就在这时,“达喀休斯”却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杯热牛奶。
“坐下来,孩子……快坐下来!”
涅莎使劲拍了拍身旁的地板,同时控制“达威尔”做出一个欢迎的动作。
“我有好多故事要说给你听。”
……
“额呜……”
阿瓦纳醉醺醺的走在村庄的大道上,明明没喝多少酒,他整个人却像风吹芦苇一般左右摇晃,一连串的脚印深浅不一。
他扶住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原地打转,眼睛已经辨不清楚方向了,肚子里的酒劲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
阿瓦纳干脆随手抓住什么东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熏天的酒气顿时蔓延开来,阿瓦纳脸颊上的红晕也随之消退,身体也瞬间轻松了不少。
一道凉风吹过,燥热的他居然也会感到一丝凉意。耳边似乎传来了树叶婆娑的声音与枝干摩擦的响动,不是一点,而是成片,周遭突然开始喧闹起来。
等他抬头望去,看到的不再是碧蓝的天空,而是层层叠叠,茂盛浓密的白桦枝叶。他身后泥泞的湿草地上还残留着足迹,埋没的泥浆不停地往外冒泡。
“什么嘛……我怎么、怎么就走到树林里来了……哈哈哈!”
阿瓦纳由着性子撞到一节树干上,一部分凸起的表面抵住他的腰椎,有些生疼。他顺手去摸那部分凸起的树干,却感觉到了不同于桦木的光滑,那是一个向上隆起的椭圆形,似乎还有些东西附在上面。
阿瓦纳眯着眼睛背过身去,他蹲下半边身子凑近些细细观看,从木桩底端曝露出来的一块光生的木头,模模糊糊的就像一张扭曲的人脸。
依稀可辨上边粗陋的五官,脸颊部分还特意留出了类似兽鳞的波浪纹。阿瓦纳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这尊难看的木雕,随即大笑起来。
“这、这他妈不就是我的脸吗?刻得这么丑?”
木雕是直接取用树桩进行雕刻的,阿瓦纳没办法将它取下来,它就是这棵白桦树的一部分,就像赋予了它额外的生命一般,对视着阿瓦纳的眼睛。
但是看得越久,那副表情就越神似,丑陋依然掩盖不了它的生动,就算它再怎么粗糙,也一眼能够看出它究竟是谁的脸。
“阿瓦纳。”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瓦纳猛地扭过脑袋,恰巧被一只伸来的手腕捏住了脸颊。
那只手臂的力气并不算大,但在被他抓住的头一刻,阿瓦纳就丧失了挣扎的力气,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慢慢剥离,四肢无力的下垂着,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是你……”
阿瓦纳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树皮从他的皮肤下边往外窜了出来,向着全身扩散。
先是肩膀、双脚、脖子,最后连一根手指也不能挪动,他已经完完全全封死在了树皮里,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直到最后一抹灰白,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会遭报应的……”
“真头疼……”
从涅莎夫人的住房里出来以后,伊格一直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也许是因为房间里的奶香味飘忽不散,又或者是因为看了太多奇怪的东西的缘故,反正整个人浑身都不自在。
涅莎给他讲了好多这间屋子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无论是丈夫为她翻修花园,还是和达威尔一起去安楠湖钓鱼,但从头至尾,她都不曾提起自己家人的不幸。
或许她真的认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还留在她身边。
不知不觉间,伊格又回到了村子向南的一头。
他慢慢走到了矮人铁匠的家门前。加鲁早就已经起床出去玩了,但加格尔本人居然也不在家,火炉和工作台周围,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加格尔很显然是刚出去不久的,因为铁匠家门口的泥地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串脚印。矮人的脚印和人类成人的脚印有着略微的差异,通常都会比较浅,也比较大。
他会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