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昏沉沉中,好不容易下了课,宋淇月等人刚想拔腿溜走,就被先生拦住了。
他慢条斯理道:“今日人数不够,我粗粗对了一下,有一位似是同你们同住的人?”
叶吟束立马推卸道:“不,和我们没关系,是她同屋的那个!”
宋淇月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硬着头皮回应道:“回先生的话,是……角宿的丁珏风,还有一个叫秦纨灵。她二人——”她犹豫了一下,抓抓头发,觉得遇熊这时不大好说,而秦纨灵貌似是有点想法,若是拂了她倒显得不信任了。思前想后,因而决绝道:“她二人突然染了风寒,一时没法儿来上课。是我迟说了,还望先生包涵。”
方樾点点头,也不多问什么,只嘱咐道:“若拖久了,还记得要找台中前辈帮忙。”
宋淇月赶忙答“是”。
※
不想这真是一语成谶——
丁珏风已经昏睡四五天了。
上次宋淇月抽时间带过去的草药因为不十分对症,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而药柜中那为数不多的草药原来都是秦纨灵上山之后才收集的,并不齐全不说,作为生药,自然是不比已经成型的丸药或汤剂有用。
还好几人都从家中带了一些灵药,尤其是叶吟束的雪参丹,甚为名贵,于丁珏风的体质也合适,看得秦纨灵两眼发光。
然而一番折腾下来,丁珏风虽然脉相平和,早已没有大碍,可就是醒不过来。
她昏睡一两日也罢了,如今这么久过去了还没有醒转的意思,众人不免颇为担心,日日都前去探望。
尤其洛书,一日必去上五六回,有时课程还未上完便悄悄跑了。遍天的给她搜集补药,听说雪参丹好,居然也堆了三四颗,对这个妹妹可谓是十分用心了,但是就是没什么成效。
秦纨灵把自己的药方检查了无数遍。按说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又有众人带来的一堆灵药,实无不醒之道理,但是不管怎么样,丁珏风连眼皮都没有动过一下。秦纨灵无心分辨其他的,每天除了睡觉就是看医书,好几日都衣不解带的守在床边,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终于,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秦纨灵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嘭嘭嘭敲开了宋淇月的门。
她一副恹恹的样子,没头没脑道:“你去吧。”
宋淇月还没有穿好衣服,哭笑不得的把她迎进来,道:“那我今天就去请凤凰台内的前辈来看看。”她边系着衣服边说着,只听“咚”的一声,秦纨灵一头栽倒在床上,仿佛一个活死人。
宋淇月倒是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造化弄人,她昨夜还梦到又在向授课的前辈们告假,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没想到今日竟不用再烦恼此事了!
原来在丁珏风昏迷的第三天,宋淇月就提议要上报讲学的先生们,但是被秦纨灵拒绝了,她当时信心满满道:“我可以的,没问题,你们继续帮我俩想理由开脱就是了。”
宋淇月还欲再说,秦纨灵已经砰的关上了房门,她只有看着每日从卯时到酉时满满的课程安排,愁得眉毛直打结。
第一天,宋淇月直接向角宿的宿星李坚告了假,说她二人因前日大雪得了风寒,今明两天都无法前来演练了。
李坚前辈人如其名,坚硬得仿佛苑舍前标着“角宿”二字的路石。
小小风寒而已。
他摸了摸长胡子道:“无妨,卯时到辰时正是国手徐卿讲解的『悬丝方略』,刚好让她们过去当场把把脉、开几副药就好了。”
宋淇月道:“前辈,她们……她们无法下床走动。”
李坚神色不动道:“凭你和那只小狐狸,还有‘折柳笛’洛书,难道还搀不动两个女子吗?”
角宿本就只有十五人,每个人李坚都记得清清楚楚,此时说来如数家珍,噎得宋淇月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眼傻愣愣的叶吟束,又看了看自己拖拖拉拉的衣服,只得硬着头皮道:“……她们体质太弱,我二人平常不事清洁,恐污了她们,以致病情恶化。”
打蛇打三寸——她这下刺的没错。
素有洁癖的李坚听完这话,立即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宋淇月等人一番,有些孤疑。
宋淇月赶紧趁热打铁,道:“我们已经十天未沐浴了。”
李坚闻言,立刻又往后退了两步,极为厌恶的看着他们,捂着鼻子胡乱摆了摆手。
宋淇月长出一口气,拱手鞠躬道:“多谢前辈。”
抬腿就跑;
第三天,上午,李坚那边已经没了借口(更何况这人还躲着他们),宋淇月只有试图向当时传授他们心驰拳的姬际可告假。
姬公淡淡道:“心驰拳讲究五行调和,恰可发病气,健体魄。”
宋淇月流利道:“她们无法下床,而且我和叶吟束也无法搀扶,因为我们从未沐浴,怕带了脏东西去。”
姬公道:“不会的,我也未沐浴很久了。”
宋淇月向来平静如湖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思索片刻,只得又道:“心驰拳博大精深,她们已经病得糊涂了,在这种状态下,恐怕无法领会先生讲授的精髓。”
姬公道:“不会的,一上午不够,我晚上还有时间,可以接着教。”
宋淇月道:“晚上山中气温骤降,恐练习间被冷风窜了气息,走火入魔。”
姬公道:“不会的,我会为他们护法,而且此山中有一凹谷,恰挡四面来风,温暖如春,如今还开着玉兰呢。”
宋淇月挣扎道:“……那凹谷会不会太小?”
姬公道:“不会的,三步一长拳,打百十个来回绰绰有余了。”
宋淇月张了张嘴,面上浮起一个呆板的笑容。
这怕是自己一生编过最多的谎话了。没想到扯谎这事,比参研最难的武功心法还难上百倍。自己何时能有那狐狸一样的油嘴滑舌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叶吟束水红色外纱的衬托下,洛书那一身青色短褐愈发显得风度翩翩,他正好整以暇的给叶吟束做着示范,心驰拳普通的三体势在他的动作下显得格外从容。
宋淇月心中忽起不忿,突然转身对姬公恭敬道:“洛书有话对您说。”
说着便回头一把扯过那人,附耳道:“自己帮你妹妹想理由罢!”然后面色难看的退到了一边,提手吸气,开始做三体式的起招。
洛书猝然被推到姬际可面前,倒也不慌,只是朗朗笑着冲姬公一拱手,施施然开口道——
“……烦劳前辈给她们记缺罢!”
宋淇月正沿着督脉向三关过渡的气流倏得一抖,硬生生又沉回了气海,呛得她狂咳起来。她震惊的瞪了洛书一眼,只得抢着说道:“姬公,就放过她们这次——”
姬公道:“手桥五百个。”
宋淇月闭上了嘴。
下午,阵术列纲,再次记缺;
第四日清晨,游幽并的学堂。
这她可不敢说话,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话。
遂记缺。
游幽并还阴森地露出细黄的牙齿笑了一下,哑着嗓子道:“这两位女侠真是勇气可嘉……勇气可嘉……——宋淇月!”
“在!”
她吓得从草席上跳了起来。
“你转告她们,下次来之前,都带好自己的兵器。”游幽并撸了撸袖子。
……
下午,又是那门『关山月』。
宋淇月拽着洛书的腰带恨声道:“她们再记缺一次,别说年尾的考核二人没有资格,明年你妹妹最想选的那一门剑术也没着落了!你看着办吧!”
如此这般的威胁了一番之后,洛书再次被推到了方樾面前,他正要开口,却听对方温和道:“若是来告假的倒也不必了,今日的讲授只是谈谈如今天下大势罢了,来日也可代为转述的。”
她松了一口气。
……
如此几日折腾下来,宋淇月所有的空闲都用来想借口了,竟觉得听课反而是最为放松的时候。
她颇为忧愁的觉得,自己在前辈们的心中,已经成为了一个邋里邋遢,而且死皮不要脸的人了。
※
故而她甫听秦纨灵放弃了,心中可说是有十万分高兴。她笑着对秦纨灵道:“那我们一起去罢,今天正要在演武场练习射箭呢,是你拜为师的那位靳一心亲授的,于你很合适。”
秦纨灵把头埋在被子里,抬也未抬便道:“罢了,我困得几乎吐血,今天帮我告假罢。”
宋淇月正在系腰带的手滞住了。
下一刻,她坐在床边,对着被子上鼓起的那个大包,卖力的劝道:“你还是去吧,你看今天微风习习,你在房中闭门多日,思路都浑浊了,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没准就想到了药方哪里有问题呢?而且据说今日有丹溪翁前来坐镇,他可是有名的圣手,正好请他来给小珏看看。”
“纨灵,你瞧这天空上一朵云也没有,视线甚为清晰,正是练弓箭的好时机!你的武功再不勤加练习会更为生疏的……”
她苦口婆心的说了一通,惊讶的发现自己说话比以往顺畅了许多,简直可以说是滔滔不绝,定是这几日练出来了。
她正欲接着说,那鼓包突然动了一下,秦纨灵的头从被子里猛的钻出来,问道:“你刚刚说谁来坐镇?丹溪翁?他也在凤凰台中吗?”
她还不等宋淇月回答,便整个从床上跳了起来:“但我听闻丹溪翁生性高傲,非投缘之人不见,今日不过练习射箭而已,自有相应的前辈看护,并无什么危险之事,他怎么会来?”
宋淇月犹豫道:“我向宿星李坚前辈说了你们遇熊一事,丹溪翁怕是来,看熊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