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琉球南山酋长沈那愕写信,虎鲸船运过去的人都安置在东北岸第二庄园里。”
“是。”杨泰新任楚浩的随从,有时候太过紧张,跟不上楚浩的节奏。
“沈不是酋长的姓,就叫沈那鄂,译过来的,他没有姓,等会儿改了重写。大门岛田苏的两船稻米,从宝坻上岸运到朔州,卖给军队。”
“刚送来的采集信,奄母岛酋长器岩佐治、德至岛酋长杜毅纯边分别有三船和两船稻米的货。”
“他们要求用什么交换?”
“钢针、单边犁、瓷器和宝石。”
“太好了!大陆的货备足了,接到稻米,分批全部运到宝坻。”
信息采集的作用才刚刚体现,渤海商圈的交易量就增加了两成。掌握了信息,就掌握了商机,楚浩要充分利用这一优势。
“黑水靺鞨的药材,一半留在洛阳,一半送到长安。”
“长安要送那么多吗?”
“长安人口多,分一半过去吧。今天就到这儿。”
楚浩没时间悼念婉儿,他担心的是李林,大臣、酷吏们不断牵扯李林与叛军的关系,好拿徐敬业唯一剩下的堂弟去邀功。
燕西基本痊愈,就是不张口讲话,她在东花亭等他。楚浩试着让自己的情绪饱满,哄着燕西多吃饭。
小溪听楚岳说燕西病了,哭的梨花带雨。傍晚,她到芬芳殿去找太后请旨,好回家看望母亲。
走到化成院,小溪让太监去打探太后身边是否有外人在,太监回来报说薛怀义在殿内陪太后。
徐昭容教导小溪,薛怀义来,不能去打扰太后,除非太后召见。小溪只能黯然返回,她让太监抬着轿辇到回廊绕了一圈,看着夕阳和晚霞染红湖面。
端午节前一天,太后在麟趾院举行家宴,让太平公主当晚住在宫中,第二天一早,到西上阳宫陪驾观看龙舟赛。
小溪被安排跟孩子们坐在末位,楚王李隆基不到三岁,特别愿意和小溪玩儿,坐在小溪旁边就不走。
小溪其实不大喜欢小孩子,在家的时候,两个弟弟就够她烦的了,现在皇子、公主一大堆,还有太平公主家几个孩子,小溪都快爆掉了。
她终于忍不住,走到太后身后,悄悄道:“太后姥姥,听二伯说母亲病了,小溪想看望母亲。”
“可怜的孩子。”太后起身,把小溪拉到帐幔后面:“是不是忍了好久了,看看眼睛都哭红了。去吧,现在就去,到家看看去。”
“谢太后姥姥!”
“晚上早点儿回来,不然赶不上看龙舟。哦,对了,若你母亲好些了,把她和你父亲也叫来,明天一起过节。”太后弯着腰,攥着小溪的手。
“是。”小溪说完,抱住太后的脖子,哽咽道:“谢谢!”
太平公主凑到皇帝近前:“母后跟小溪说话像是变了一个人,皇兄和我小时候都没这样的待遇。”
“只要母后高兴就行。”
“我是不管。不过燕西姐姐早就病了,小溪现在才知道?”
皇上别过头去:“看好你的驸马,出了岔子,谁都无能为力。”
***
厅堂的木地板刚用井水擦过,门窗上挂着竹帘子,偌大的厅堂只摆着两块席子和桌案。楚浩趁着燕西在里间午睡,他铺开纸回复信件。
丫鬟跑进门厅,隔着帘子喊道:“郡公,熙郡主回府,快,马车进来大门了。”
楚浩站起来向外跑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回去叫醒燕西,让丫鬟进来帮燕西洗脸。
燕西刚坐到堂上,楚浩就带小溪走进来了。
“母亲!”小溪走到厅堂中间跪下。
“小溪!”燕西含泪张开双臂。
小溪跑过去,环住燕西的腰:“母亲是不是担心小溪?母亲好些了吗?”
燕西抱着小溪,说不出话。
良久小溪抬起头:“小溪新近学了首琵琶曲,想弹给母亲听。”
燕西擦擦泪,点点头。
宫女拿来琵琶,为小溪戴上护甲。小溪让其他人都下去,堂上只剩楚浩、燕西。
“邦……”小溪波动一弦,停住,接着如风如雨、如泣如唤的音律在厅堂上回响。
小溪皱着眉看着楚浩。多少个夜晚,她独自在大殿的床上,边上站着陌生的宫女。多少个夜晚,她想念父亲,思念亲人。
早懂事儿的她知道,父亲顾不上她,也帮不了她。太后是宫内的主宰,小溪拼命把一切学到拔尖儿,不让太后失望。
楚浩一次次令她失望,新爷爷(冯伯)、新奶奶(沈夫人)病了楚浩不在,母亲病了楚浩不在,她被送到洛阳宫楚浩不在……
一切一切的情感附注在琴弦上,小溪把起伏跌宕的部分,换掉首末音,重复再重复……
一曲弹罢,燕西竟然伏案嚎啕大哭。
汗水湿了小溪的额发,泪水流淌到下巴。
楚浩抚摸着燕西的背,怒瞪小溪:“母亲病了,为何弹奏如此悲情的曲子?”
小溪垂下眼睑,抱起琵琶,朝门厅走去。
燕西忽然站起来,过去拉住她:“小溪,坐下,母亲给小溪梳头。”
***
太后召见几位大臣在芙蓉亭议事,亭子四周,是流动的水帘,格外凉爽。
楚岳列立在武官一侧,听凤阁舍人贾大隐奏事,后背却满是汗。
贾大隐告刘祎之的黑状:“凤阁侍郎刘祎之窃告微臣‘太后既废昏立明,安用临朝称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
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楚岳举起朝笏遮挡,看向站在太后旁边的库狄萨允宝作何反应。前面右卫将军的头璎碍事儿,楚岳索性出列。
“贾大人说此话是侍郎大人偷偷告诉大人的,没有第三人在场,大人有何证据?侍郎大人是贾大人您的老师,密友……”
“咳咳。”
库狄萨允宝轻咳了两声,轻蔑地看着楚岳,台下的人都看到了。
“刘祎之是朕提拔起来的,竟然背叛朕!”太后切齿道。也许想起库狄萨允宝和刘祎之的关系,她也扭头看了一眼库狄萨允宝。
库狄萨允宝立刻站起来:“刘祎之通过许敬宗的小妾碧玉,收受归诚州都督孙万荣的贿赂,给契丹人在饶了府行便利。”
“御正是说刘祎之与许敬宗的小妾私通,收受孙万荣的好处。”
“对,抓来碧玉就能拿到证据。”库狄萨允宝道。
太后右手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说:“将刘祎之和碧玉押到刑部。”
库狄萨允宝所为彻底颠覆了楚岳对她的看法,这个女人真是趋炎附势,前两天还跟刘祎之打得火热,这会儿就把刘祎之“卖了”。
贾大隐更是让楚浩看到了政治的黑暗和奸诈。
刘祎之虽是太后提拔起来的,可他文采出众,处事果断,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正值为国家效力之时,被人构陷,实在令人惋惜。
楚岳本来想不出办法帮刘祎之,偏巧那天,他在观风殿侯旨,皇上也在偏殿等着去请示太后寿辰的安排。
楚岳看到希望,走到皇帝近前说:“太后惜才,讨厌贾大隐之类的小人,陛下救刘祎之只需递个台阶而已。”
不几日,楚岳在家休沐浴,茵儿亲自伺候他,帮他把头发泡在药水里,然后冲干净,晾干。楚岳披散着头发,拿着医书,在亭子里跟茵儿聊天。
库狄萨允宝气冲冲地走进来,丫鬟和婆子都没能拦住。
“是你请皇上上疏太后为刘祎之申辩吗?”
“裴夫人安好!”茵儿站起来施礼,然后笑着说:“你们聊正事儿,火上还熬着药,我去看看。”
库狄萨允宝毫不客气地坐到楚岳对面,低声喊道:“太后主政,最忌讳大臣结交皇上,你这是要害死刘祎之!”
“你来质问我?你落井下石,翻脸不认人,你……”
“岳,把你的清高收起来吧。这里是政治中心,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
“刘祎之这样的大臣,太后不经凤台、鸾阁,直接交给肃州刺史王本立去审,那王本立恃恩用事……”
“你眼里只有太后、皇上和皇族,太后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参与任何事,求求你,否则翻了车,我一样会落井下石!”
她的脸离得那么近,眼睛那样犀利,摧毁着楚岳最后的自信。
“楚岳,你是线报出身,斩杀过无数人,怎么搅到政局中,就成了‘残废’?”
“那太后……
“太后原本是借王本立把刘祎之臭骂一通,贬官就算了。如今皇上为刘祎之说话,刘祎之必死。”
“那,那怎么办?”
“难道你还想帮刘祎之收尸不成?”
“没有,我……”
***
太后寿辰,楚浩携燕西进宫。
他们给太后磕头贺寿的时候,太后说:“燕西,过了中午,丽春殿芙蓉宴,你坐到朕旁边,朕有话给你说。”
“是,太后陛下。”
芙蓉宴是茶和荷花、莲子做得点心配备的宴会,中午寿宴上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吃多了,正好可以消食解腻。
太后坐定,燕西在一旁伺候。
“燕西,还没跟郡公同房啊?”
燕西脸通红,低下头。
“郡公是个正常男人,冷太长时间总会出问题的。他又不是真的负你,为了大唐、为了活命、情势所迫。这都半年多了,见好就收吧。”
“是。”
“再说,他出趟门一两年,总不能让他当和尚吧。”
“燕西知道了,姑母。”
“楚浩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多少人盯着,李婉儿临死还惦记呢,你若守不住,不定就飞了。”
“是,姑母。”
“你和月儿一样,有什么话呢不愿意跟朕说。朕只能找着你们,中听不中听,是长辈的建议,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谨遵姑母教诲。”
小溪和几位小皇子玩耍,楚王李隆基不时跑出去,小溪索性拉着他走下台阶。
后面一群宫女嬷嬷跟着,楚王拿着新得的风车,不管不顾地跑着。小溪和宫女能跟上,嬷嬷们不一会就落出很远。
他们出了丽春殿的北门,朝着西上阳宫的河边去了。
天气阴沉,宫女劝着:“郡主咱们回吧,要下雨了。”
“到了河边,哪有不坐船的道理。”
小溪边说,边让摆渡的太监划来一条船,她带楚王上去,坐在船篷里。
河道的风劲爽,吹的风车‘噜噜‘响,两个孩子别提多开心了。
南城墙附近,有一座桥,岸西边是一座宫殿,朝着河边一侧墙上没有门,只见到有侍卫来回巡逻。
小溪好奇,和楚王下了船,去一探究竟。
侍卫见是郡主和楚王,让路让她们通过。
绕了半圈,到了西边,宫门都紧闭着,小溪问跟来的宫女:“这是什么所在?”
“禀郡主,奴婢不知。郡主咱们回吧,等会儿……”
她的话没说完,宫门“咣当”一声,小溪和楚王都吓了一哆嗦。再看宫门开了一个缝,里面被铁链锁绊住了。缝隙中出现一个眼睛和半边脸。
“你是谁?”小溪问。
“你们是谁?“
“皇子在此,休得无礼!”小溪怒道。
里面的人扭头不看她们:“切,皇子,我才是皇子呢,若不是姓武的那老巫婆作祟,能由你们风光?”
这时,里面应该跑来几个太监,把说话的人架起来,拖走了。
小溪贴到门缝去看,那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土灰色的衣服,两个胳膊被太监架起来,他用脚勾着地,嘴里不停地骂着:“姓武的,你给我等着,我要你血债血偿,我要吃了你的肉,挖了你的心……”
小溪转身捂住楚王的耳朵,迅速离开。
到了船上,小溪严肃道:“刚才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是,奴婢不敢。”宫女应着。
小溪盯着楚王,只有三岁的楚王郑重地点点头:“我不说。”
傍晚下了一场大雨,雨停了,漫天彩霞,彩霞下面一道巨大地彩虹,洛河边上虫鸣蛙叫。
燕西和楚浩坐车回府,路上泥泞,马车摇摇晃晃。燕西抓住楚浩的手,依着他。半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
楚浩伸出另外一个胳膊,揽住她的肩,防止她摇晃。彼此都不说话,感知着呼吸和心跳。
夜晚,燕西让丫鬟把萤火虫放进玻璃瓶里,口上罩上纱,挂在房间不同的角落。楚浩进到房间,她把他拉到自己的床上。
全府上下都睡着了,门口的大狗汪汪叫,守门的打着灯笼出去瞧了瞧,又进屋了。
燕西躺在楚浩的臂弯里,轻声说:“对不起,有时候由不得我自己。”
“茵儿说了,很多产妇都有类似症状,你比较严重儿。是我不好,应该守在你身边的。”
“不,你离开过,我也等待过。”
“有期盼的等待和绝望的等待不一样。”
燕西抬头看楚浩。
楚浩盯着她的眼睛:“我要守着你,就你一个。”
“琪蓝……”
“与其在两边都有负罪感,不如放弃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