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太子如何醉心于对玛瑞娜的愧疚,他还是能保留一分理智,每次都和玛瑞娜相约在东宫之外的地方。
东宫是他的家,自己家即便再不起眼的东西,如果没有收起来,也可能成为对方找到破绽的线索,武后的嗅觉相当灵敏,透过玛瑞娜的眼睛就能捕捉到蛛丝马迹,太子加了十二分小心。
即便这样,仍然有大臣极力阻止太子见玛瑞娜,楚岳的沦陷已经惊险,况且东宫内部仍有奸细没有清除,人心不稳。
太子为排除这个奸细想尽了办法,正摸不到头脑的时候,楚岳被武后斩断到身边,倒给了太子机会,他只要密切监视楚岳,总有奸细露头的时候。
人抓到了,太子怎么也想不到是他—-高士廉的孙子、左卫将军高真行之子高政。
高士廉是长孙无忌的舅舅,长孙无忌和妹妹长孙皇后是在舅舅家长大的,长孙无忌之死,高家也受到牵连,与武后之仇怨颇深,高政居然能够投靠,可见武后的手段。
高政跪在太子面前,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样子。太子追问缘由,高政坦率道:“只有名利让我冒着杀头、灭族的危险。奴下在东宫,依仗荫封做了典膳丞。太子听信宗族兄弟,重用张大安等大臣,哪里正眼瞧过我。高家失势,武后承诺高官厚禄,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如今监国的是孤家,孤家给的高官厚禄才是高官厚禄,武后给的不过就是承诺。”
“太子身边人才林立,没有奴下的位置。再说太子偏要认亲韩国夫人,明着与天后作对,恐怕有的闪失。退一步讲,谁看不出来太子正当年,龙位非太子莫属,可天后手段老辣,即便太子当了皇上,天后仍握有军国大权,不会负了奴下。”
太子拍案而起,手指高政,一旁太监刘圆轻咳一声,太子才改变话风:“我与杀母仇人不共戴天,你即是势利小人,若能替孤除掉毒妇,孤承诺还你承袭祖上国公之位。”
“天后已经应过了。”
“王位!”
“不,黄金千两。”
“黄金能抵一个王位吗?”
“奴下长安祖宅被封,在洛阳住着棚屋,奴下踩在刀刃上冒险,有一天没一天了,不如当下享受要紧。”
“黄金五百两先付给你,事成之后,再来拿那一千两。”
高政拿了金契,太子蔑视道:“想活长点儿,就不要全花掉。”
高政谄媚道:“奴下不是天后近臣,近不了身。请太子秘训五百精兵,等待时机。”
“精兵已备,随时等待时机。”
“殿下要有耐心,等奴下的好消息。”
高政走了好一会儿,太子仍然扶着额头,坐在案前,刘圆小心翼翼问:“太子妃昨日又把两个小家奴打了,事情难免不会传到天皇耳朵里。殿下今晚就到太子妃房里安歇吧,要……”
“你懂什么,去,把盖洛郡君请来。”
“殿下!”刘圆噗通跪下:“殿下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小王爷和二位小世子着想啊。”
太子一甩袖子走了,刘圆赶紧起身派人去禀报太子妃。
米伦老爷去年病逝,外孙博格拉罕和埃米尔都长大成人。博格娶妻生子,在万年县做差役,继承了大笔财产,日子安稳,不愿意离开长安。埃米尔刚满十八岁,难以支撑家族产业,所以凯特王子把米伦家族的大部分生意托管给楚浩的商队。
西突厥与吐蕃联合作乱,西域贸易受阻,波斯来往的货物不得不走海路,海路船队往返并不频繁,长时间断货影响生意,米伦家族的生意是王朝的经济支柱,阿吉丽带埃米尔到广州筛选运货商。
楚浩早年在广州设置了造船坊,把楚瀚和秦铭的新技术应用到船上,两人往返长安与广州多次,今年春天阿吉丽也到了广州,他们便一直住到现在。
新技术应用可以更加激发人思考。技术如何用到实物上去,用上去之后又需要更多技术支持。船和海洋给楚瀚、秦铭提供了更广阔的世界和思维。他们找到了突破口,徜徉在科技的海洋里,灵感迸发,招募大批青年,分多批积累实践经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后来,楚瀚经楚浩书信推荐,认识了拉赫曼先生,更是如鱼得水。
凯特王子和雪晴住在西域,一直给楚瀚输送原波斯的工匠和用具。有个器具类似于大唐的水车,原理却完全不同。
波斯水车是一个圆筒,里面套着一个螺旋沟槽形器具,把圆筒一头放进水面,人在岸上搅动圆筒上端的把手,河里的水就顺着螺旋沟槽被带上来。
楚瀚深感惊奇,不停研究、试用,把上端搅动的把手连上水车,加快出水。
广州的春天来的早,到河里嬉戏游泳的孩子很多,有个洛阳口音的孩子带了一个小团组,有时候会组织比赛,有时候跳水。他们回家之前,在河边用沙子挫干身上的水,再穿衣服,如果沙子搓得不仔细的话,河水仍然会在身上留下霜白。
偶尔洛阳口音的小孩一个人来,游完泳,会找呆坐在河边的楚瀚帮忙检查,确保身上没有留下水痕。楚瀚问他为什么要这么仔细去掉印记。
小孩被太阳晒得绯红的脸上映出幸福的烦恼:“奶奶看得严,不让俺来推水。”
“推水?”
“嗯,就是游水,怕冲走唠。”
“推水”本身就听着豪放,再加上洛阳口音,说起来很来劲。
男孩走后,楚瀚学着他的调子反复念叨着。对,不管是划桨还是撑篙,都是为了有一个推动力,那么这个推动力,可以把水推到河岸,也可以把船推动向前。
他立刻和秦铭找到拉赫曼,截取螺旋取水器的一部分弧度,作图,制成形状类似于他们在河北道研究的单边犁,把它装到独木舟上,用把手搅动。整个春天他们都在反复试用,改进,终于一个螺旋桨问世了!他们在小船试用,然后再放到大船上试。
西域战乱,不单是波斯一国的货物受阻,另外还有无数小国以及像大食那样的超级强国。在大唐还叫波斯,其实波斯已经不复存在,名称泛指那一地区。
陆路断了,海路货运压力增大。多年来,广州衙门软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南海各港口混乱不堪,僚人作乱不已,地头蛇欺行霸市,胡商只能用大笔金钱买太平,商贸形式并不乐观。
楚浩避免麻烦,杭州港口以南海面,虎鲸船从不进入,进货出货都经过胡商,即便如此,每年难免有胡商葬身海底,钱货两空。
西域战乱既起,南海成为重要的通道,楚浩亲身前往,寻找出路。早在两年前,他就放话给造船坊,只要楚瀚有新的想法,无论花费多少,都要实现。
等楚浩到达广州,三艘巨型船停靠在船坊,等待他下海试航。楚浩像是进入到不同年代,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跳起来、抱起楚瀚转圈。
首先是船的外观颠覆了他的想象。普通的船上,有船舷和船舱,新船从外观看不到船舷也看不到船舱,船的表面,包括船后部凸起的高楼,全部密封,外面包了一层轻质合金。船舱隐藏在封板里面,两侧和楼上用树胶固定椭圆形的玻璃窗。船舷只是外面一圈的玉钢栏杆,即便有再大的风浪,也不会有水进到船舱。
其次,加热装置使用了金属香囊的原理。长安街市上流行一种圆球形熏香,两个半球面里面一个金属支架,把香料放进支架的半球里点燃,盖上上面的半球面,无论怎么转动球体,盛放香料的半球面都会滑到下方,口永远朝上。楚瀚把熏香支架放大,做到误差极小,更顺滑,用来放聚光镜和船用燃料。不管船在海上如何摇晃,聚光镜一直向着太阳,燃料也不会洒,持续热能让喷射壶不停旋转。
最大的应用是螺旋桨,转动轴连接到喷射壶,浆片置在船尾,推动力强劲。
船上另外设有摇杆可伸缩风帆,海豹皮气囊船,小型划桨船等等设备。
楚浩迫不及待下水试船。
推动力都在船的尾部,巨大的银粉凹面镜,用‘香囊’金属支架固定在金属夹板上,凹镜后面有一个转动的把手,可以在夹板和船舱内任意调整角度,凹镜底部是可伸缩的木板,用滑轮拉起来,就可以完全遮盖住光。凹面镜对着一个巨大的圆形铜制水壶,水壶两边两个直角的壶嘴,连着船尾一个外置传感铁杆,带动螺旋桨。晴天,用凹面镜聚焦太阳光到铜壶上,铜壶里面的水烧开,便开始旋转,带动螺旋桨转动,螺旋桨推水,反作用力推动船舶向前,速度和动力远非风帆可比。
船舱内设有放燃料的半球形支架,点燃无烟煤,烧热舱内铜壶,一样可以带动螺旋桨。
船中间的夹板上,有三个可开合的圆孔,伸缩桅杆挂起风帆,顺风时可以加快速度。
船的动力大了,就能实现更多可操作性,转弯、后退都非常灵活。楚浩深知动力是船航行平稳的关键,持续不断的强劲动力,让长久驾驶帆船的楚浩有了征服全世界的野心。
大船需要货物压仓,三艘大船的货物单是集中到码头也需要时日。货物订单老早之前开始制定,临时有缺漏仍然需要调整。
苏杭繁华早已名声在外,倒也不足惊奇,广州给燕西的印象却和想想的不一样,虽然是南海边城,几乎所有西域小国的商人都有集聚,远有大秦、大食和波斯等国,近有天竺、暹罗等。他们有的在魏晋时已经到这里,几代通婚和文化熏染,除了相貌,其他方面同唐人没什么不同,通过特殊姓氏,比如康、白、尉迟判断他们来自哪里,可见海上通航历史久远。
朝廷尽管施行了南选,但是南部地方势力已经形成,委派来的官员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和当地势力妥协,一些基层差事,仍然掌握在老旧派的手里,致使东南五郡的商业环境并没有很大改善。
无法依靠官府,商人们只能依靠地方势力,各个地方势力对立,形成贸易壁垒,本地商人了解情况,小本做个生意,勉强过得去。新来的胡商,往往会吃大亏,船一靠岸,各种官府衙门、地痞海霸便不断来查验、收费、扣押。
虎鲸船队背景深厚,交易公平,在东海口岸广有盛誉,官府、海贼都让三分。但是广州天高皇帝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楚浩的虎鲸船到了,也有被穿小鞋的时候。
益智虽然是女孩子,手腕却很硬,随着江南贸易日益壮大,南海这边需要派一个专门的高层来负责,一个懂得迂回、隐藏的人。施行公平交易的路还远,大宗的买卖需要暗地里进行,而这种情况仍然继续秘密进行下去,而不是跟当地势力正面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