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末靺鞨和白山部的北面有三个主要部落:汨咄部、拂捏部、号室部,各酋长自保为先,不合作也不侵犯,只是汨咄部北边的黑水部,在契丹和奚人的鼓动下,联合黑水东部的安车骨部,常有南下野心。
淳嘉诺熙的弟弟大祚荣主持故地的事务,从大祚荣十四岁被楚浩带到靺鞨故地,至今已两年有余。姐夫楚浩被软禁,姐姐淳嘉诺熙横死,父母被禁锢在营州,大祚荣硬着头皮撑着故地的“战果”,他学楚浩的智谋、姐姐的果敢、父亲的隐忍,在奚族、契丹、突厥、黑水部野蛮的狼群中生存下来。
大祚荣联合汨咄、拂捏、号室三个部的老酋长,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发展经济、贸易,使得各部互相制约,维稳局面。
大唐撤走了在高句丽和百济故地的驻兵,对靺鞨更是难以遥控。楚浩把从新罗挣得的钱,都用来在高句丽故地北部置地。
高句丽南部和百济都被新罗占领,北部都是空城,说是置地,大部分地界都不用花钱,谁占了就是谁的,只要你能够守住当地百姓的安全,当地百姓就会跟着你。
大唐不管,新罗够不着,高藏死后,他的侄子拉拢残余也只能控制三四座城。
粟末靺鞨故地各支保守,极力保护自己的利益和地盘。楚浩索性摆脱了靺鞨,这两年在长安暗中指挥杨一山控制了高句丽北部。
高句丽人不怕武装镇压,对大唐也仇视日久,楚浩只是把他们分为合作村,从他们手中收购农作物,卖给他们必需品,维持基本的治安,其他事务一概不干涉。
这种休养生息,使得北部不断吸引着流民,慢慢拓展到粟末靺鞨故地、白山部和营州,加上紧邻北部的三个部落也不断加入他的产业链,出现了开战以来难得的两年和平。
楚浩以各种名义买下或是占有,土地面积南起营州、北到黑水、东到大海、西到单于都护府。
这里的土地松软肥沃,人们的安全有了保证,只要安定下来,就可以解决温饱,整个辽东成了楚浩商业帝国后方供给的大粮仓,楚浩想要的环渤海商业圈正在慢慢合拢。
大祚荣接到楚浩到达的消息,早已经等在十几里以外。他已经差不多和楚浩一样高了,只是身板单薄,背稍稍有些驼,精神却很饱满。小时候俊秀可爱的脸庞稍稍显现出男子汉的线条,略微长出来的小胡须,显得懵懂而稚嫩,看不出乞乞仲象身上那种憨厚英武,倒是多了几分机敏。
楚浩对于大祚荣来说像是长辈,大祚荣对他既亲近又敬重。
大祚荣身后站着王建,自从白山部并到粟末,王建也从原来的校尉提到将军,虽然是个从五品下,但是在辽东的驻军中,也是很高的品阶了。
王建在辽东多年,亲眼看到辽东百姓三番五次被迁徙,他想留下来,为辽东安定贡献余生。何况还有秦姨,两人错过青年时光,不想错过余生。所以唐军回撤,王建无不犹豫脱离了军籍。还不到五十岁,红缨头盔已经盖不住他的白发,脸比之前瘦了一圈,楚浩和淳嘉诺熙不来辽东,可见他辅佐大祚荣之辛劳。
楚浩见到亲人,激动的眼眶泛红,不等他们行礼就一边搂着一个,抱在一起。
靺鞨特殊为他这个新任郡公准备了大堂,郡公堂建在原县男府邸前面。完全按照大唐风格:土木建构,斗拱尖顶,地上铺着方砖。
尽管只是一个厅堂,也能让人感受到威严,权利真的是诱人的东西,不然为什么人们那样的追求它呢。
楚浩可不是坐进厅堂发号施令的人,不管多么炎热的天气,多么难走的路,他一定会骑马亲自到各地去看看。长润和长泽都有中暑的症状,大祚荣却一点事儿没有嫌苦喊累,紧紧跟着楚浩,随时听他的教导。
大祚荣没有跟楚浩提起淳嘉诺熙,也没有问起小溪,但是不管哪个部落都有专门为淳嘉诺熙建造的岗扎,纪念她为当地带来的好生活。岗扎大都在半山腰,不管多累、多热,大祚荣一定到岗扎前面整理飘带,洒扫清理。
这里是楚浩的领地,是他的家,是他和淳嘉诺熙十多年经营的成果,他巡着她的足迹,按照她的意愿整顿着这份产业。
他们要去一个个支族,穿过茂密的丛林,走过溪流交叉的山涧,雾蒙蒙、水蒙蒙的翠绿笼罩下,既有意向不到危险,又有醉人的美景。
老虎、熊和狼都躲在山林里乘凉,食物充足的季节,它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丛林只有好奇的狍子和悠闲走过的鹿,随时可能碰到百年山参和灵芝。
靺鞨各支大都靠渔猎生活,畜牧和农耕很少,而他们的领地上,大片的肥沃的黑土地长满荒草和灌木。山上更是有各种药材,即便是去山上采药材来卖,当地人也不愿意。按照中原人的说话,他们就是过着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大部分时间,女人在家做鱼皮衣服,男人出去狩猎、抓鱼。晚上除了祭祀、占卜,就是钻进四方的土坑里睡觉,土坑上简单用木棍搭成尖顶,有些部落的住所连顶都没有,直接钻土洞。人们的关节多少都有些问题,平均寿命也只有三十岁。
淳嘉诺熙坚持让部族脱离原始。首要工作就是帮当地人建房子,让他们住进可以保持干燥的地方,其次就是教他们处理猎物的皮子,代替鱼皮制作衣服和靴子,再就是教他们制陶,煮熟食物,并供给他们食盐,最后教他们到以家庭为单位分居。
多年教化下,大多的部落已经脱贫,有的部落甚至用上了内地送来的耕牛种地,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有剩余产出可以交换其它改善生活的用品,偶尔还有人愿意到大唐去见世面,学习语言和文字。近两年,更多高句丽的流民不断流入到这里,分散到各地居住,更是加大了农耕的进步。
人们比原来更健康,寿命也比原来长了。变化显而易见,各地支长自然也就接受了楚浩这个郡公的领导,大祚荣把楚浩介绍给他们,让他们认定他才是靺鞨的首领,各种参拜模式都按照靺鞨首领的礼仪给楚浩行礼。
大祚荣弱冠之年就将被官府收回营州,他需要在这几年间在各地人民心里竖立地位和威信。他勤奋好学,机敏睿智。决策正确,延续繁荣,又有王建帮他建立武装,楚浩的经济支援,靺鞨故地变得越来越强大,大祚荣也得到各部的认可。
燕西在山后郡,除了早晚请安,平时见不到公婆。她和泉芳蕊,一起调制染料,看楚博画画。泉芳蕊也抽出几天,带她到山后郡各地游玩,采集植物。
自从楚旷和宛溪澄去了苏州,这里的年轻人只有泉芳蕊和楚博。燕西到来,泉芳蕊可是找到了玩伴,对她来说,燕西有些闷,不怎么说笑,话也不多。为了逗她玩笑起来,泉芳蕊使出了浑身解数,自己也比平时活泼了很多。
楚博因为安东都护府裁撤大唐官员而被免职,他也乐得清闲,在辽东游山玩水,写书、画画。他写了《安东游记》、《安东动物》、《安东植物》、《安东就地取材之建筑》,每本书都配了插图,文字浅显易懂。他还为各地商户雕版印刷常用字和简单计数、记账的范本。
泉芳蕊喜欢彩色的书,她把楚博的雕版划分区域,标上号码,调配出在浅棕色纸张上可以表现的颜色,一一标注,所以楚博每次都出两套雕版,一套线条画,一套专门配备彩色的画,在辽东甚至大唐境内深受小孩子的喜爱。他们还捐献部分书给靺鞨的原始部落,有一本书还配了靺鞨文。
燕西此行看到楚浩商业卖书的成果,尽管有些奸商盗版、泛滥印刷影响书的质量,但是在河北北部三钱能买到一本《齐民要术》加配图和解说,也算是卓有成效了。
燕西未出嫁之前,伴在武后身边。当时大唐把高藏送回高句丽,高藏暗通靺鞨和契丹,被人举报。有一位原高句丽郡主连上十三份奏折求情,才免高藏的死罪,想来翻译成汉语名字就是泉芳蕊吧。
当时安东都护府撤到新城,大唐送高藏和扶余丰各自归国恢复高句丽和百济的统治,使用原高句丽郡主印鉴仍然需要很大的勇气,不过正因为这个印鉴,奏折才能被送到武后面前,高藏从死罪改为流放。
经过几年前在高句丽的巡游和高厚石的带兵经验,泉芳蕊在高句丽民众中声望很高,比高藏的侄子更有号召力。
泉芳蕊知道高句丽的百姓需要的不是反抗而是安定,让百姓自己选择想要的生活代替多少年来无穷无尽流血冲突,武装镇压比高句丽的民族气节更重要。楚浩就是以泉芳蕊的名义在高句丽北部成功建立了和平区域
燕西没有跟楚浩去靺鞨故地,是不想面对武后时,因知情不得不如实回答问题,泉芳蕊也因为她是大唐的郡主、武后的亲侄女儿,小心不聊及政治。
两人有隔阂,巧的是,泉芳蕊喜欢调配染料,矿物的还有植物的,燕西植物知识的储备,给了她们两个搭建了沟通的平台,她们互相提供植物提取染料和香料的经验。
与妯娌们能好好相处,让燕西渐渐有了融入感,也让她看到了这个家庭之所以能够兄友弟恭,是因为父母没有任何财产和官位可以争夺,弟兄们靠自己的努力争取各自想要的生活,妯娌们也都有独立个性,清楚地知道追求的是什么,这是令燕西最为尊重的地方。
整整十二天的巡查,楚浩又拐到当地造船坊去,天黑之后才回到木兰台。这是他婚后第一次和燕西分开这么久。燕西的体贴入微、绵绵柔情令楚浩无时不想念她。
他猜燕西也一定站在门口等他回来,可他进了门,燕西却并没有在,侍女说郡主和芳蕊郡主在盈门台,盈门台原来是楚瀚和秦铭用的工棚,这么大热天,她们两个在盈门台做什么呢?
工棚内,泉芳蕊和燕西在熬煮一种植物的果实,闻起来很甜,楚浩进去,两人都没有发现,她们穿着白色的工装,绑着袖子,露着胳膊,拿着布样和纸样泡在不同的碗里试。
丫鬟们拿着木棍在锅里搅拌,回头看到楚浩,楚浩用手指压住嘴,示意她们不要出声,然后悄悄走到锅跟前,见旁边框子还剩下几个果子,黄橙橙的,和锅里煮的一样,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咬了一下,立刻吐出来,伸着舌头嚷道:“怎么这么涩?”
燕西和泉芳蕊看到他吐着舌头的样子,立刻笑弯腰。
“闻起来好甜,怎么是涩的,弄到舌头上,刮都刮不下来。”
即将启程,终于到跟父母告别的时候。
楚浩陪了父亲好几天,这会儿喝茶、说话,剥坚果喂父亲,歉疚道:“父母在不远游,孩儿却偏偏漂泊不定,不能侍奉左右。”
“你忘了,后面还有一句。”楚涛虚弱道。
“游必有方。”
“嗯,你心里要有‘方’。”楚涛说完,手颤颤巍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枚钱,递给楚浩:“贞观二十一年,高句丽王派儿子高任武入朝谢罪,先帝太宗命铸金币三十枚,为父因战功赢得这一枚,携带三十年,送与你,忘我儿能外圆内方,忠于大唐。”
父亲卧病多年,身体时好时坏,今日却像要永别,楚浩立刻跪下:“父亲!”
“你久在边境、大海,心之勃勃、财富硕硕,为父虽不知你要到哪儿去,只希望你记着你从哪儿来。”
“是,孩儿谨遵父亲教诲,都记下了。”
齐夫人在佛堂念经,楚浩踌躇半日,不知说什么,跪在身后,等母亲念完经,搀扶母亲回到厅室,才求道:“母亲,孩儿明天就走了,此去大食路途遥远,怕是又要整年不能而见到母亲,母亲就不生气了吧。二哥新娶了茵儿,又住进娜蒂在洛阳的房子,不日便有望复合。”
“哼,若是你的原配夫人带着孩子跟人家走了,你是什么心情,啊?岳和娜蒂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两家两代至交,你二哥孤身在长安,还有什么人能像娜蒂和盖洛叔叔一家这样捧护他?”
“母亲,淳儿去了,您拿淳儿和孩子这般比喻,可有为孩儿想过?”
“好啊,养你这么大,到老了来指摘我偏心是不是?淳儿去了,你在意过吗?还不是立刻攀高另娶。哈希里那孩子,你看过她一眼吗?我是不应该拿你做比方,因为你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母亲!”
“你二哥的婚事不用你操心,你二哥自己难道就找不到老婆了?就是有了合适的人家,也不需要你插手,省的坏了好事!”
楚浩站起身走到门口,回头问道:“母亲这两年,可有想念过浩,为浩伤心过?”
齐夫人立刻哭起来,站起身指着他骂道:“你们谁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哪个我不是放在心里疼啊,你这样问,是生了个狼心吗?”
“母亲多保重!”
楚浩出来,靠在门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这种失衡的状态他慢慢才能恢复。
秦姨和楚博带众人把他们送到山下,楚浩朝木兰台方向磕了一个头。
秦姨含泪说:“每次出海,都是搏命,路上务必当心!你母亲每天都为你们的平安念佛祈求,她心里装得就是你们几个,不会把你落下。”
“我知道,秦姨,您也多保重,父母就拜托您了。”
“放心吧。”
楚博从怀里掏出三个玉石的竹笋:“三哥,我亲手做的,你带一个,三嫂一个,小溪一个,保护平安!”
楚浩搂过他说:“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你守着父母,要有耐心。”
楚博点点头:“放心吧。”然后贴到楚浩耳边说:“我看新嫂子不错,照顾三哥很周到。”
“就你滑舌。看好家,回来哥哥给你带海外的染料。”
“放心吧,哥,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