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做美,晴朗多风,他们花了五天时间,把精盐从制作到销售秘密安排妥当。就在楚浩准备启程的时候,快马邮驿从幽州送来喜帖,李前瞻要成亲了,娶的正是滕王李元婴的二女儿。
日期临近,马车赶不到。河口挨着芦台,楚浩派人把杨一山从芦台叫来,让他把燕西接到宝坻。
楚浩只带长润和长泽,骑快马赶往幽州。以李前瞻离开洛阳的时间推算,他应该刚到幽州不久,这门婚事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是李前瞻赌气为之。无论如何,楚浩都没有立场干涉。
楚浩在婚礼前一天到了幽州,幽州城已张灯结彩,炙热的太阳下,喜庆的氛围格外耀眼。
淳嘉诺熙的庄园就挨着燕国公府,人被晒得头晕脑胀,马鞍下可以煮熟牛肉,楚浩一进门就吩咐下人安排沐浴,打理马匹。
沐浴间的帐幔上挂着红树林的图案,楚浩躺在浴盆里昏昏欲睡,好像是梦里,淳嘉诺熙在跟他讲话,一年多来,楚浩刻意不去想她,像是利刀划开了他的心脏,鲜血喷涌,他一激灵醒了。李前瞻站在浴盆边上,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做什么梦,一惊一乍。”
“你,小舅舅,你先出去,干嘛看人家洗澡。”
“赶紧出来,你都快泡发了。”
“外公、婆派你来找我?”
“他们不知道你要来。”
“那你……小舅舅,你耍什么花样?你先出去,我披件衣服就来。”
李前瞻端起浴盆旁边的麦芽酒,出去了。楚浩换上衣服,到了凉亭上。凉亭上点了熏香,酒菜摆好。李前瞻盘腿坐着,吃吃喝喝,楚浩让丫鬟、小厮都退下。拿起一个切好的香瓜,放在嘴里。
“去年,玛瑞娜怀了我的孩子,岳刚刚娶了新夫人。等我走了,玛瑞娜堕胎,恐怕再也不能生育。”李前瞻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玛瑞娜不应该经受这些,她那么活泼开朗,精力充沛,她……”
楚浩差点被食物噎着,怪不得楚岳娶亲,玛瑞娜没有嫁给李前瞻,原来从那时候起,玛瑞娜已经卷入先太子妃和太子贤的是非中去。她在保全李前瞻,保护楚岳,唯独牺牲了自己!
楚浩去年丧妻,今年新娶,没有过多精力注意玛瑞娜,她在不经意间穿进惊涛骇浪。楚浩为玛瑞娜和楚岳做了精密安排,才放心离开,李前瞻这一说,楚浩一身冷汗。
玛瑞娜陪着太平公主,常伴武后左右,若有个闪失,将万劫不复,他必须写书信给李林,让他暗中监视婴儿所在的村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举妄动。
李前瞻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真男人,他是真心对玛瑞娜,有他如此,玛瑞娜也值得了。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大雨,远道送亲来的队伍、地方官员、亲戚朋友把国公府都塞满了。这是一场何其仓促的婚礼,偌大的燕国公府,客人的休息区和座次都没有来得及安排好。
燕国夫人见到楚浩,先哭成泪人。燕国公腿负伤,精神也有些不济,拉着楚浩的手摇头,道歉:“孩子,外公知道你恼了靺鞨,恼了淳儿。外公就是再给你赔不是,淳儿也回不来了。可你还是我们的孩子,小哈希里身体里流淌着靺鞨的血脉,淳儿若是……”
“外公、婆保重身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咱不提她。”楚浩想在心裂开之前结束这段对话,毫不犹豫地转身去招呼旁边的客人。
幽州有太多楚浩熟悉的人,他躲都躲不过,婚宴吃的时喜时悲。
新娘子是江南标致美人,爱慕李前瞻很久了。从几年前提亲听说李前瞻的名字就一直关注他,至今终于嫁给心上人,对女方来说也算圆满。
李前瞻喝得酩酊大醉,走路都不平稳了,脸上一直挂着应酬的笑。他的叛逆早就结束了,今后将孝顺父母,听从安排。
当赵文翙端着酒朝楚浩走过来,楚浩立刻笑脸相迎。两年软禁生活全拜赵文翙所赐,楚浩装作不知道,一直给他分着红利。而赵文翙官运亨通,掩盖不住洋洋得意。
既然拔不掉这颗毒牙,就要好好利用。楚浩现在供给突厥的货物只送到海边,陆路运输由突厥自行解决。为了防止突厥出入河北,熟悉地形,他把这个消息放给赵文翙,让赵文翙给突厥人设卡,逼迫突厥找赵文翙负责运输。辽东有了赵文翙这些败类,早晚是一害。
赵文翙从突厥和虎鲸商队两边获利,引起突厥各部不满,突厥人想办法遏制赵文翙的官运,欲把他调出涿郡。赵文翙好容易见到楚浩,恬着脸请楚浩帮忙。
楚浩把满腹委屈倒给他,说他跟突厥两年没有见面,突厥如何压制他,如何如何,听得赵文翙拍案要去跟突厥算账。
楚浩虽然受够了虚伪,但是他从赵文翙口中了解到突厥内部的大量信息。既然到了幽州,楚浩借着婚礼聚众之机,楚浩恶补这两年辽东的形势。
等楚浩到了宝坻,比计划出发日期晚了十几日,为了节约时间,他让杨一山上船跟他同行,要商量和确认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再让杨一山另外坐船返回。
“裴行俭西行不可避免要捅西突厥这个马蜂窝,届时东突厥恐慌、复仇,一定起兵。”
“咱们和东突厥货款已经两清,今春收到的毛皮,还有一批即将到货。”
“毛皮款项结算给他们了吗?”
“只结了定金,余款还没有结。”
“能拖则拖,跟秋粮搭上界的话,就算在他们秋粮的定金里。”
“好,往年也这样做过。”
“嗯,你去联系赵文翙,今年不光给他吃红利了,还要把部分突厥生意让给他,不管突厥要什么货物都答应。禁品按八成定金,若要铁器,收全款。等赵文翙把钱送过来,你就拖着不发货。等我回来再做理论。”
“是,明白大哥的意思。大哥,东突厥若反叛,营州首当其冲,大哥不为靺鞨……”
“军政大事自由营州都督,不劳你我费心。靺鞨有田、有钱、有产、有自己的武装,应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见楚浩脸色难看,杨一山也就没再说什么,拨给靺鞨的钱很快就到账,楚浩的气还没有消,暂时只能这样了。他一直随楚浩坐船到昌黎,从陆路返回芦台,楚浩则换了木兰号大船重新驶入渤海。
木兰号的外形像是木兰花的花瓣,轻盈的弧线使得巨大的船体显得并不笨重,船速也飞快,比之普通的方头船,像是在不同的时代。
燕西依偎着楚浩站在船舷边:“官人,燕西现在能明白官人为什么想征服大海。”
“哦,说来听听。”
“因为这广袤的、无边无垠的空间充满了自由和想象。”
楚浩揽着她,那无处安放的心,在大海上像是放进了浸满水的棉花絮。
燕西不能忍受身边没有一点儿绿色,即便是在船上。她在废旧货箱里面涂上造船用的松蜡油,收集使用过的淡水和破草绳,放进木箱,撒上一种植物的种子,三天便生出一层翠绿的嫩芽。
这个季节海上的大雨让燕西震惊,风帆被拉下来遮盖船体,船在海浪里飘摇,大海像是一个整体动物,而不是用手可以捧起来的水。
楚浩沉着地让船只顺风前进,他在帆布的遮挡下指挥着掌舵人,大雨对他来说正是可利用的行进天气:“放心吧,这片海域不会有什么大风浪,只管前进。”
燕西知道他是为了争取在河口和幽州耽搁的几天,她刚上海船的时候,有些晕,恰巧赶上这坏天气。可她那么担心楚浩,趴在窗边时刻关注着船的行进,晕船的症状却完全不见了。
在风雨里走完海路,上岸的时候天晴了。坐上马车经过一段泥泞不堪的路,两边的居民建筑彻底变成高句丽的风格。
村庄稀稀拉拉,不时能看到一队唐兵巡逻,四周的土地部分开垦,庄稼地里良莠不齐,尤其是稻米,长势令人堪忧。燕西趁着停车休息,让人搭了木板,到田间,查看秧苗。
楚浩更关心的是大豆,今年的大豆看来要大丰收,密密实实的、翠绿的椭圆形叶子上面飘了一层白雾,醉人的美。
这两年,他用大豆和新罗打贸易战,赚的盆满钵满。新罗一定想办法对付他,今年楚浩让杨一山改变策略,秋天不收大豆了,让新罗收。他在屯田里种足了,把去年的存货留着,只等着新罗把大豆变成现钱。
两边有村庄的路,持续时间并不长,就到了荒地,荒地长时间不过人,长满了杂草,泥泞的情况明显见好,但是只要马车有颠簸,或是马迟疑不肯前进,路上肯定是出现成片的动物,蛤蟆、蟾蜍、蜗牛、蚯蚓甚至是蛇。
其它小动物还好,只是听见马踩上去和车轮压过去,“噗嗤、噗嗤”软肉体爆破声,如果碰到蛇,拉车马死活都不会往前走。只能人拿着铁铲,把成堆的、搅缠在一起、正在蠕动的青白色蛇团铲到路旁边,再回来拽拉车马走起来。
更恐怖的是,当地赶马车送行的人,晚餐会吃这些动物,包括蛇。煮了、煎了、蒸了,让人毛骨悚然。楚浩也会吃几盘花椒、姜片煮蜗牛,燕西总是被他吓得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