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国北境,雁门城外。
六万步骑大军鱼贯入城,井然有序。
公羊策盘坐于辇中,揉着一边侧脸抱怨道:
“你这坤道,下手忒煞歹毒。”
方才公羊策以琴曲嬉耍雍秋水,雍秋水拔剑劈砍公羊策。公羊策先用天下十大名琴之号钟来挡,后又故作避之不及。雍秋水自不能真的斩杀了公羊策,至少此时不行……
雍秋水见此,忙急急收去剑势。岂料公羊策一个弹身抱住雍秋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于她的粉面上偷亲了一口。之后,国师大人自免不了一些皮肉之苦。
雍秋水粉面带煞,抱剑盘坐,俏脸上带着一抹绯红,恨声道:
“你这妖人,恶贯满盈。天下间,欲诛杀你这淫贼而后快者,不可胜计。”
公羊策一挥浮尘,哈哈笑道:
“哈哈!你可知咸阳城内,我府上每日收拜帖、请柬几何?又有多少携娇妻美妾于我府前徘徊者?
天下想杀我者,多是嫉我之能。而雍国之内,则敬我者、爱我者多矣,不可胜计。”
公羊策故用雍秋水之言反戏,说罢手架玉尘,闭目颔首,神情得意。配上这身衣着卖相,倒还真似一名贤良方正的得道高人。
忽听得头上炼气大吼:
“诛杀淫贼公羊策!”
归玺于辇外只来得及高呼一声:
“有刺客!”
雍秋水已如蛟龙一般飞出辇外。
雁门城城门之下,羊首玄黄大辇一旁。
公羊策撸胳膊,挽袖子,气急败坏。一脚蹬翻了被压跪于前,五花大绑的壮汉。
原来方才此人竟扮作城卫候于城头,只待公羊策大辇经过之时,一纵而下,欲跳至其辇上袭杀公羊策。
“说!可是收了柔然人的好处?!”
那壮汉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
“呸,我曹莽只收蠕蠕的脑袋!”
‘嗯?’
公羊策心中生奇,继而问道:
“你是何人?”
曹莽撇了撇嘴道:
“雁门裨将曹莽!早年雁门关一战我还从过你。领军斩敌三千余,晋为雁门裨将。”
此言一出,雍秋水与归玺、邓骁诸将皆为之一奇。公羊策更奇,一指曹莽问道:
“你缘何杀我?”
曹莽自知此回必死无疑,也无甚顾及,恨声骂道:
“你个妖道!修道无道喜人妻!人尽皆知!城主下我兵权,绑了我妻,只待你来!我气不过,只得孤身行刺于你。”
雍秋水与归玺、邓骁等人闻言,神色各异。心中皆道:
‘这雁门裨将……怕不是傻的……’
公羊策连连摇首,拧眉斥责骂道:
“你这混账东西!不去杀城主、杀守卫救你妻室,反来万军之中行刺于我?如此愚笨至极,如何当得裨将一职?”
曹莽翻了个大大的眼白,鄙夷不屑道:
“府内守卫皆我袍泽兄弟,我如何下得去手?我父爱民如子,素有贤名。便是拿了我妻予你,我曹莽还能弑父了不成?”
众人听得惊奇不已,这雁门裨将曹莽竟是雁门城主曹为民之子。
公羊策二指并作一处指着曹莽,也不知该骂什么,反倒被气的乐了。
归玺、邓骁众人见公羊策先乐了,终也不再强忍,皆哄笑了起来。
邓骁笑的捂着肚子,归玺更是乐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完全忘了家中老母和五个姨娘的事情。
雍秋水背过身去,双肩微微颤动,绷住嘴角,笑不做声。心道这妖人说嘴打嘴,真是老天有眼。
雁门城,城主府内。
曹为民设宴,言为公羊策及北征将领接风洗尘。
公羊策端坐于主位之上,雍秋水、归玺、邓骁、章犴并不入席,只立于公羊策身后。
曹为民作陪,曹莽则被罚跪一旁。至于曹莽的妻子,公羊策只是瞥过一眼,便命曹为民速速放了去。
席间两名侍女皆是上了年纪,膀大腰圆的高壮妇人。且看二人神色和拙手笨脚的样子,便知此二女应就是曹为民的妻妾。
公羊策及身后众人心道,这曹为民果然爱民如子,竟命自己的妻妾作陪,也与民无犯。只是曹为民这妻妾与他那儿媳一般,不提也罢……
看着公羊策苦大愁深,痛不欲生的模样。公羊策身后众人则忍俊不禁。雍秋水也不知为何觉得心中莫名畅快,只是嘴角依旧绷得紧紧。
公羊策真是为曹为民父子的喜好称奇,此父子二人钟意的竟都是膀大腰圆、高大壮硕的女子……
曹莽那混账竟为了一头雌罴袭杀于我……
席间,其中一与曹莽相貌、身型,有着七八分神似的妇人。在与公羊策倒酒之时,不甚碰翻了酒觞。溅洒了一些酒水到公羊策的袖袍之上。
那妇人顿时惶恐跪下。她个妇道人家,在得知儿子曹莽行刺国师之后险些吓死。本想要豁出去好好伺候国师,看否讨得曹莽不死。谁知又把个酒觞碰翻了,还洒到了国师身上。
曹为民气到不行,低声呵斥:
“跪着做甚?还不速去为国师擦拭。母子都是这般会闯祸!”
言罢,曹为民复向另一个高壮妾室使去眼色。
公羊策望向酒觞,挥手示意曹为民及二女且住。
“嗯?”
公羊策探出袖中左手,修长细指飞快掐算。弹指收手,呵呵一笑。唤叫道:
“邓骁,章犴。”
邓骁与章犴上前一步,同回道。
“末将在。”
公羊策招手二人。
“附耳过来。”
“唯!”
二人近于公羊策身侧,曹为民自然是忙领妻妾退至一旁。
几句私语之后,公羊策对二人向跪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曹莽使了个眼色。
邓骁与章犴便一人一边,将曹莽架了出去。
曹为民心中生叹。
‘我儿无命矣!’
曹为民妻妾见此,忙扑倒上前,连连叩首。哭求公羊策,言愿共荐枕席,同侍国师。只求饶得曹莽一命。
公羊策怒而挥袖,将案上酒菜扫飞,起身喝道:
“本国师千里来此,岂是为了玩乐?!十余万柔然大军不日便至雁门关外,我哪里有闲情与尔等厮混。简直不知所谓,胡闹!胡闹!”
言罢,公羊策一身正气,拂袖而去。
曹为民神情肃然,恭恭敬敬的跪倒,向公羊策离去的背影稽首行礼。
‘世人皆传国师荒淫无道,毒士妖人。如今美色在前却不为所动,心中全是战事、国事。可见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我大雍得有国师如此,雍国幸甚!雁门幸甚!
今以我曹为民一子,换雁门黎庶之安危。又何尝不可?我雁门曹为民,无憾矣!’
公羊策出了城主府,盘坐于辇上。一行人等,向城中驻军校场行去。
公羊策头戴金龙冠,身披墨豹裘。宽大华美的玄黄天仙洞衣垂落于席间,手上架了一只羊首玄纹玉拂尘。周正清秀的五官,挂着谦谦笑意。
“秋水啊,这雁门地处北疆,夜风犹寒。不如今夜你我二人相拥而眠,彼此温暖。你看可好?”
雍秋水瞥了公羊策一眼,哼笑一声。
“哼!方才还觉得你是个人,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公羊策面露奇色的望向雍秋水。
“你骂我是狗也便罢了,何故自污为屎耶?”
雍秋水凤眼生火,额间青筋乱跳。只想这仗早早打完,捅上这妖人十几个窟窿。
雁门城,城中校场,中军大帐之内。
帐内主位之后,张挂着一幅硕大锦画——北疆舆图。
此舆图绘制精细,画技绝佳。正是当年公羊策北上与柔然作战之时,由他亲笔所绘。
公羊策立于锦画之前,一边端详舆图,一边嘿嘿作笑。
雍秋水于旁冷眼斜睨,便知这妖人定又是想着如何害人了。只不过今次他要害的,当是那些柔然人。
“报!轻骑统领邓骁,铁骑统领章犴,雁门裨将曹莽。帐外求见!”
公羊策嘴角微勾,一撩衣袍坐回主位。
“传!”
邓骁三人入得帐内,先与公羊策行礼。
邓骁便抢向笑言道:
“哈哈!国师大人神算!我等快马赶至雁门关,方于关内几处水井旁埋伏好人手。便真有人来投毒,皆被我等擒获。”
雍秋水闻言一惊。莫是非公羊策方才席间酒觞倒洒之后的掐算?
如此便知有人欲在百里外的水井中投毒?虽早闻这妖人有卜筮天机之能,不曾想竟如此了得?!
公羊策看向章犴。
‘恶鬼’章犴,九尺余高,一身玄色重甲,犹带血腥之气。俯首行礼,于半遮的面甲后浑声道:
“投毒之人是收了柔然金子的关内富户,属下已收拾妥当,无一活口。做成了全家连夜离关,来雁门城避难。尸首今都在帐外几驾马车之上。”
曹莽低首斜望着章犴心里发虚,他虽也是炼气之人,沙场悍将。可若论起武艺,几条命也不够此人打杀。更遑论此人简直凶冷可怖。
那被柔然人收买的关内富户。全家六十余口,无论男女老幼,侍女仆从。便是府内的鸡犬都一个不落。皆被这凶将一双大手提起,一一掐死,扔到马车之上,带了回来。
曹莽想到这里,又想起白日里刺杀公羊策一事,只觉脖颈发寒。
公羊策拧着眉头,一副看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手指一点一点的指着章犴斥责道:
“我命你收拾妥当,不要声张。做成逃难的样子,把人给我带回来。谁叫你这杀才都杀了?”
众人闻言愕然,原来国师之意,竟是要留活口?
章犴闻言忙跪下叩首告罪道:
“末将鲁顿,误了大事。请大人责罚!”
雍秋水心中也道杀的快了,兴许是公羊策还要从这户人家口中打探消息,又或是与柔然人做些别的文章。
公羊策越想越气,抄起案上竹卷掷出,砸到了章犴的头盔上。叫骂道:
“男的杀了也便杀了,女眷带回来呀!北疆苦寒,大军劳顿。你不为本国师着想,也不为你的袍泽兄弟们想想嘛?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大帐之内,秋水剑鸣,杀气四溢。
雍秋水执剑立于公羊策身后,拔剑四顾。与众人言辞冷冷道:
“都下去吧,国师大人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