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雍国。
雁门关方向,雍国北上大军之中。
公羊策头戴鎏金龙冠,身着玄黄天仙洞衣。外披北疆黑河墨豹裘。衬得他白皙周正的五官更为俊秀,清矍欣长的身子双盘于辇内。
一柄羊首玄纹玉拂尘被其插在脖颈之后,好好的一副得道高人的仙师卖相,顿失了三分。
再闻其开口,只觉一分也不剩了……
“你这道姑好生不讲道理。你我同为道门,我言阴阳双修以增道法,你不愿也便罢了。何故拔剑斩我?
便算作我的不是,也与你赔过礼了。方才我言的可是一道诵黄庭。诵黄庭!诵黄庭也要斩我?!”
公羊策于一旁气的呱呱乱叫。
雍秋水柳眉凤眼,杏脸桃腮,美人天成。一身玄白道袍,更显清丽秀雅。阖目抱剑而坐,根本不去理会公羊策。心中则万分后悔,当初应下她弟雍王雍秋山的嘱托,来护卫这个……妖人!
雍秋水今已三十有三,少年时,曾是闻名北州的美人。后嫁于雍国望族邓氏,嫡长子邓伯先。二人郎才女貌,夫妻情深。
岂料邓伯先急病而亡,英年早逝。雍秋水心灰意冷,看破红尘。离开邓家,遁入道门。
雍秋水五岁感气,自幼习武。不想逢此大变,竟尔一举定气破境,晋为炼气之师。其后修行更是渐入佳境,如今已是炼气师大成,此生宗师有望。
引她入道门的师父曾为她卜了一卦。言她姻缘坎坷,武道昌隆。命里双夫,大道难容。
雍秋水心道前两句还算准。何来得命里双夫?我已心如止水,我若不愿还有谁能用强不成?我可是炼气师大成的雍王亲姐姐。至于大道难容?究竟是何意呢?我一心向道,为何会为大道所不容?
雍秋水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此时正背坐于一旁,翻着春宫图,独自嘿嘿淫笑的公羊策。
此人才是大道难容,不,此人是天理难容!
雍秋水自然知晓公羊策的大名,北州第一兵家。她那个荒唐的弟弟可把他宝贝的了不得。
朝中文武、名门望族之中,多有妻妾受其辱者。最多朝上弹劾一二,谁又能真的拿他如何?他头戴王赐龙冠,连雍王后宫都当青楼一样逛。
好在事后他多少会予上一些好处,或是出手帮办一些事情。
以他今时高居国师之位,执掌雍国三军大权。堪为王下第一人的显赫地位。掐指阴阳、卜筮天机。可断吉凶生死的方士手段。
尤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虽有龙冠毒士的骂名,却还有着一手令杏林圣手都望尘莫及的高明医术。盖因他根本就是一名当世罕见,可炼丹施术的丹术士。且他所学甚广,技艺繁多,能人所不能。于雍国还真罕有他办不成之事。
雍国守礼大夫,严正白。为人刚正廉洁,忠孝守礼。有咸阳忠孝郎的美称。严正白少年失怙,由盲母一人将其带大。后娶一妻,母慈妻贤。日子清贫,倒也安稳快乐。
岂料严正白老母大病,先是高热不能食。请来大夫只说害了热病,开了几副汤药,病情不见好转反而愈重。
雍王雍秋山素重严正白为人,便遣御医去为其母诊治。御医见后与严正白叹道:
‘令堂今已药石无灵,早些去备后事吧。’
严正白闻言几欲哭昏过去。御医不忍,复建言道:
‘今或能救令堂性命者,唯国师一人耳。’
严正白与公羊策同朝为官,又岂会不知公羊策的恶癖。可严正白家无薄财,又无妾室。为救老母,只得携其妻去国师府上拜会。
数日后,严正白老母病愈,已可下地走动。连早年盲去的双目竟也依稀可以视物。众人才方知这公羊策竟还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能。
以至于现下,雍国王都咸阳及周边郡城兴起了一股邪风。多有娶妻纳妾者往国师府送去请柬。更有效仿严正白者,直携妻妾于国师府门前,以求拜会。
公羊策双臂舒展,抻了抻腰背。合上手中春宫图,又转首要与雍秋水说话的样子。
雍秋水忙阖上双眼,不去看这个妖人。
“喂!那边那个道友。我与你讲,我乃是看在秋山的情面上才不与你计较。你休要以为我公羊策怕了你。
我与你讲,这世人是还没见识过我的拂尘功。说起这拂尘功,我也只比那天下十甲里的‘龙尘’左青鱼,差那么一点点而已,只是一点点啊!其实我的江湖诨号是羊尘…呃…玉尘,‘玉尘’公羊策。”
公羊策本就二十五六的年纪,比起雍秋水的王弟雍秋山还要小上许多。行事言谈,乖张好笑。雍秋水听的想笑,俏脸之上则绷得紧紧的。
公羊策继而夸夸其谈道:
“我与你讲……”
呛!——
雍秋水手中秋水剑忽的跳起,蹿出剑鞘小半截。登时吓了公羊策一跳。
雍秋水声如寒水,冷冷道:
“你最好休要再与我讲,我不想听。你若再与我讲,我便又要斩你了!”
公羊策伸手,张开五指示意打住,俯首连道:
“好、好、好,不讲,不讲!”
继而起身与雍秋水好言相商道:
“我不与你讲话,你也休来管我。你我二人以席为界,相敬如宾。如此可好?”
雍秋水依旧凛凛之音若寒泉。
“如此甚好。”
二人相约好后,公羊策又往前挪到了一处。想是那秋水剑出鞘,一下斩不到他的地方。
雍秋水心中好笑,炼气师已可凝气于物上,她的剑气更可凝于剑外三寸。而公羊策便连这个长短都算了进去。
公羊策于一旁取出琴匣,将一张钟纹古琴置于条案之上。
风号浪吼,千山暮钟。
天下十大名琴之雍国号钟。
公羊策抽出领后的羊首玄纹玉拂尘掷于一旁。端正坐好,十指抚于琴上,一如他清矍欣长的身子般修长。
豹裘龙冠玄黄袍,洒然风度有余清。
雍秋水曾闻这公羊策琴技了得,雍国之内,不少琴艺大家都曾携美妾去其府上求教。至于携美妾作何,想是不言自明。
今日这妖人既要抚琴,我便也听上一听这妖人的琴技到底秒在何处。雍秋水眯着凤眼暗忖。
呜儿咚——呜儿咚——呜儿呜儿呜儿咚——
雍秋水心道这曲子好生轻快,用号钟奏来却一点不觉突兀。几分轻灵,几分欢快。
雍秋水正细品其中韵味,公羊策竟尔唱了起来。
“
道姑美似一枝花——呀!——
眉眼弯弯眼睛大——啊!——
红唇编贝雪白牙——呀!——
粉色小脸赛晚霞——啊!——
坐在身边不讲话呀!——
本是良配成冤家啊!——
哎呦哎呦呀——哎呦哎呦啊——
本是良配成冤家呀!——
负了青春好年华啊!——
哎呦哎呦呀——哎呦哎呦啊…………
”
雍秋水闻此险些乱了内息。天下十大名琴之雍国号钟,让这妖人用来奏的是什么荤歌?
我大雍国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得了这么一个妖人!我看这仗也别打了,还是打杀了这妖人来得痛快!
呛啷啷,秋水出鞘!
“喂!相敬如宾啊……相敬如宾啊……相敬如宾啊……”
秋水乱劈,公羊乱跳,相敬如宾……
辇外紫面巨卒神情无二,行走如常。玄黄大辇,稳如大山。
辇外不远处,两骑并行。
大司马归世昌的儿子归玺,骑在马上一脸玩味的向身侧一骑怪笑道:
“哈哈!小疯子,你叔母危矣,还不去救?”
身侧邓骁侧首笑道:
“小乌龟,你想害老子不成?再者说,国师大人实非我叔母敌手,要救也是救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此次带你出征,还给你安了个国师禁卫的美差。如此大恩,你还不去救救国师大人?哈哈哈!”
归家和邓氏于雍国之内,皆是名门望族。二人自**好,算是总角之交。故言行也无太多避讳。
归玺讪讪一笑。
“人家打情骂俏,我去做甚。”
归玺继而辩道:
“国师禁卫也凶险的紧,谁知那些柔然人会不会遣刺客过来。”
邓骁略有不屑,撇嘴言道:
“那些个蠕蠕?其一,他们不善用计,更不屑用计。其二,他们素爱夸勇于人,不喜行刺暗杀之事。再有,国师大人便是炼气之人,又有我叔母从旁保护,更遑论这八千紫丹奴。何时要你来护卫?”
归玺讨个没趣儿,他也知晓此次能以国师禁卫之职随行出征。八成是家中老爹归世昌,求公羊策为其安排的差事。
归玺虽也是炼气之士,且已过小成之境。但如何能与邓骁相比。
邓骁修为已近炼气士大成,武艺更是比归玺要高出数筹。邓骁今时的正四品正北将军,也是货真价实。
且看他缠缚于身的铁锁上,那洗不净的血锈便能知晓。邓骁的正北将军,乃是一剑一剑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邓骁的兵器名为铁锁双剑,算是奇门兵器。铁锁平时缠缚于身。与人相斗之时双剑皆可离手,加上邓骁一身不输柔然风鸟的马上功夫,端的是马快剑如风,犀利非常。
雍国军伍之中,更有赞称。
马上血锁双飞剑,雍国轻骑看邓骁。
归玺看着儿时玩伴,如今沙场建功立业。老爹却欲要给自己谋一个言官之职,终老于朝堂之上。归玺如何能肯,他归玺也是堂堂的雍国好儿郎,自当沙场征战死,马革裹尸还。
此时玄黄大辇之内,不知为何却传出了雍秋水的惊呼和公羊策畅快肆意的大笑。
归玺朝邓骁挑了挑眉头,调笑道:
“哈哈哈!看来你叔母再厉害的武功也敌不过国师啊。我看你邓家早晚要带绿头巾!你我兄弟,你的那条为兄便帮你出了。”
归玺言罢,还不忘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前甲胄。
邓骁一脸玩味的看着归玺,怪声怪气道:
“哎呀,哎呀。小弟受宠若惊。许是归兄有所不知。北征之前,国师曾去拜访过归府,道贺你父新纳的第六房小妾。据闻那回啊,国师大展雄风。足足道贺了三个时辰之多。”
言到此处,邓骁更是摇首啧啧叹道:
“啧啧,此后不久。归兄便得了这从五品国师禁卫的美差。可怜我只这一个入了道门的叔母,归兄却有不少好姨娘啊!”
言罢,邓骁大笑,策马而走,巡检骑军去了。
归玺闻言则愣在了马上。
什么?公羊策去过我家?道贺老爹纳的第六房小妾。至于如何道贺的自然不用去问……
道贺了三个多时辰?那其余几房怕是也顺带着赏阅了……
要紧的是临行之前,年逾五十的老母在嘱托自己之时,偶然间提到公羊策的那一瞬扭捏神情……
归玺一脸难于置信的望向不远处那座八抬玄黄大辇,心中震撼莫名。
‘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