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如果说是再世重生,也太过匪夷所思,到现在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经历了一世,还是不过大梦一场,不如就托词做梦吧。
洛闻倾拍拍身边的软榻,示意沈嬷嬷坐上来,见她还有迟疑,忍不住站起身将沈嬷嬷按坐下来,这才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开了口:
“嬷嬷,我,我做了一个噩梦……”
沈嬷嬷的神色随着洛闻倾的诉说由从犹疑转为惊怒,虽然洛闻倾借口为梦境,可是从她多年来的观察及各方探听来的线索消息相互印证下,居然有很多地方不谋而合。
而如此一来,便由不得她再把洛闻倾的话当做胡话来听。
然沈嬷嬷虽对这番话已信了八九分,可是牵涉到的人乃是镇南侯夫人,这可不是她一个教养嬷嬷能扳倒的人物。
老夫人、镇南侯,随便哪个会是轻易就听信一个年幼少女梦话的?没有铁打的证据,弄不好就是滔天的祸事。
沈嬷嬷思虑再三,慎而又慎地开口说道:“小姐,此事事关重大,你说与嬷嬷我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再外传第二人。即便是夕梅她们,也不能透露半分。”
说罢,沈嬷嬷心中还有些不放心,忙又加了句,“你且安心,嬷嬷自然有法子让她们知道该做什么。”
洛闻倾点点头,她只把前世之事略略说了一些,至于更惨烈的,那更不是沈嬷嬷能够左右的。
两人静坐了会,夕梅捧着托盘走了进来。洛闻倾还未发话,她跪在洛闻倾面前,“小姐,喝了这碗安神汤,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
“夕梅,你这是做什么?”洛闻倾一惊,忙又道,“你赶紧起来!”
一语罢,洛闻倾接过汤碗放在身边的小几上,回身将夕梅扶了起来。
夕梅执意不起身,看着洛闻倾的眼睛却是红了,几番隐忍不住,竟是噗簌簌落下泪来。
她用力一抹脸上的泪水,猛地伏下身去,狠狠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眼见着就磕出了血。
“夕梅,起来说话!”
洛闻倾冷下脸,前世在血海中厮杀,久居上位养成的煞气和威严不自觉就外放了出来。
夕梅本待继续磕头,却被洛闻倾眼中的冷肃威严震慑得情不自禁就站了起来。
“小,小姐……”
夕梅怯生生地说,小姐这个样子她从不曾见过,一个不过十四岁娇养深闺的少女,哪里来的这样大的煞气。
“什么事,说吧。”
洛闻倾微微颌首,将一身冰寒气息尽数收敛起来。
“小姐,我,我是来请罪的。”
夕梅看着洛闻倾的眼神又是愧疚又是感激,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其中,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你何罪之有?若不是我以前昏聩,沈嬷嬷又怎么会受此磨难。”
说到愧疚懊悔,没有人比洛闻倾更深知其味,前世她就是在愧悔之中煎熬挣扎直到含恨离世,夕梅?她本也不欠自己什么。
“可是小姐……”
夕梅还待再说什么,却被洛闻倾挥手打断了。
“好了,你的意思我懂。沈嬷嬷是我的乳母,也是教养嬷嬷,说起来也像我的娘亲一样。以前是我猪油蒙心对不起她老人家,现在既然醒悟了,就断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她!”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加之洛闻倾坚定异常的眼神,让夕梅都不由得一怔。
一时间,更是让夕梅激动不已,为人奴婢的谁不想遇到个能善待下人的好主子,洛闻倾是这样说的,也同样这样做了。
看着洛闻倾喝下安神汤,斜倚着靠枕闭眼小憩,夕梅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到了门边,又吩咐夕兰烧水伺候沐浴,不多时隔间浴室中的浴桶就盛满了热水。夕兰倒入羊奶撒下玫瑰花瓣,又试了温度,这才唤醒了洛闻倾。
坐进浴桶,让热水包裹抚慰着身体,洛闻倾长舒一口气,顿觉浑身毛孔张开,仿佛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瞬间消除殆尽。
夕菊夕兰各执一张锦帕轻柔地擦拭着洛闻倾的身体,夕梅站在她背后,十指在洛闻倾的颈肩处揉捏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让洛闻倾不禁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祖母的书信已经到了,接下来就该动身返回祖宅了。
她十一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被孟氏借口怕病气过给侯爷和老夫人为由打发到了别庄“静养”,这一晃就是三年。
孟氏是恨不得她死在外面才好,她却一心想着早点回家孝顺那个“娘亲”,真是愚蠢得可以。
洛闻倾冷冷一笑,既然要回去了,她这个当女儿的少不得要准备点礼物,好好“孝顺”一下孟氏,也好让她知道自己从不曾“忘记”过她。
“夕竹,明儿个一早给绛雪飞鸽传书,问问我给侯爷夫人的礼物准备好了没有。”
“是。”
夕竹低眉回道。
又沐浴了一会,洛闻倾从浴桶中起身,换上舒适的睡袍后便躺在了床上。
几日来一直为沈嬷嬷高高吊起的心脏终于回归了原位,才刚沾上枕头,她就立刻睡了过去,这或许是她重生以来第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
再度醒来时天还未亮,屋外已有隐约的人声。想想应是夕梅早起为自己准备早点,即便是在别庄,夕梅也不曾在饮食上亏过她的嘴。
用力在被窝中伸了个懒腰,洛闻倾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忽然很想继续睡下去。
这样全然放松的日子已经很久不曾有了,而很快,在她回去那个家之后,也不会再有。
由着性子再次进入梦乡,直到一阵熟悉的香味从鼻端传来,洛闻倾才悠悠醒了过来。
“小姐你醒了?”
洛闻倾才醒,边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夕竹就上前,手脚麻利地为洛闻倾穿衣洗漱。而另一边,夕兰则帮着夕梅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早点一一端上了桌。
虽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但都在蒸笼中放着,也不至于凉了影响口感。
一番洗漱后,洛闻倾坐在了桌前。
香糯的八宝粥、绵软的羊乳小馒头、金丝卷、爽口的凉拌小菜、杭椒牛柳、素鸡金针菇……
洛闻倾鼻子抽动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说:
“夕梅这手艺,看着普通的食材菜品,吃起来真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掉,回了祖宅定要老祖宗允我开个小灶,好教我天天还只由你打点三餐才好。”
说着夹起一个羊乳小馒头咬了一口,明明是面点,偏却入口即化,甜而不膻的奶香味儿在口腔中弥散开,让她不禁享受地眯起了眼。
“小姐说笑了。”
夕梅脸颊一红,手下却不停为洛闻倾布着菜,说:
“候府的厨子哪个不是几十年的手艺,什么珍馐美味做不得,哪是我这雕虫小技可以比的。”
洛闻倾但笑不语,夕梅是不会明白当身边无人可信的时候,想放下心来好好吃一顿饭有多难。
不多时撤下了饭桌,沈嬷嬷走进来,对洛闻倾说道:
“小姐,别庄的管事和账房来了,正在偏厅候着。”
洛闻倾微微一笑,示意夕竹为她换衣。
孟氏的手伸的很长,无论她身在何方都避不开她的眼线耳目,如今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不介意一点一点连根拔起,哪怕从最小的部分开始。
半个时辰之后,洛闻倾坐在偏厅的太师椅上,轻轻吹着茶碗里漂浮的茶洛,桌上堆着的账册摞成了山,魏忠找回来的账房先生们正在专心致志地对着账。
别庄的管事和账房们一个个昂着头,满脸不在乎的神情,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主子,而是毫不相干的人。
“呵,还真把我当成那个一直被蒙蔽在谎言里的可怜虫了,没关系,现在有多狂妄,等下就有多悲惨。”
洛闻倾不动声色地轻啜了一小口茶水,将茶杯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她虽然是以“静养”的理由被放到别庄来的,可好歹她也是镇南侯的嫡女,身份尊贵的贵女,一应吃穿用度虽比不得在侯府,可也差不了太多,这帮子背主的狗奴才居然仗着攀上了孟氏的高枝,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又是一个时辰之后,对账的总账房将最后一本账簿合上,对着洛闻倾深施一礼,说道:
“小姐,全部账目核对完毕,未发现任何问题。”
话音刚落,站着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别庄的总管事廖辉不满地说道:
“小姐,昨个儿夜里您就派人封查账目,也不给个缘由,这一上午您又晾着我们在这儿枯等,现在您也看到了,账目清楚明白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做下人的虽然不敢说声委屈,可这心里也还是堵得慌。”
“大胆!一帮子不知所谓的奴才,小姐乃是侯府嫡女,想做什么哪里由得着你犯上质疑!”
夕梅做为洛闻倾身边的一等大丫头,身份远不是一个偏远别庄的管事所能比的,这一气场全开的呵斥居然让廖辉一愣,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不忿,却还是闭嘴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