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穿越人烟密集的哈尔滨,他只好渐渐放慢车速,信马由缰,像是怕惊醒沉睡在冬梦中的雪乡,悄悄地驶出繁华的哈尔滨,开进边塞小城牡丹江。走出车门,他们跳到雪地上,精灵般的雪花柔柔地落在脸上、身上,一时间心头犹如潺潺流淌。
走进熟悉的家门,进入处处洋溢着温馨的房间,香玲却有掉进洞里的感觉。空间不畅,光线黯淡,家具陈旧。几年不见的白发亲娘,额头上又平添了许多褶皱,有如沟壑一样。早生的华发,如今全白了,尽管染过,但是,刚刚冒出来的新发,好像一夜之间又从底下钻出来,黑白两层,显得有点难看。尽管头发难看,仍然不失为漂亮的老妇人,没有给人不舒服的感觉。
香玲走到跟前母亲才看清女儿的脸,眼中好像有一块惊恐凝成的冰疙瘩,她机械地开门迎接。女儿贸然归来,如同平静的湖面投进一块石子,着实让母亲兴奋了一番。看着成熟美丽的女儿,母亲开始都没有辨认出来,心想谁家的女儿走错了门,钻到自己这个小破家里。这一错觉只发生在瞬间。接着,她反应过来了,是女儿,我的大女儿回来了。顿时,她眼里滚出大大的泪花,然后张开双臂将女儿一下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好像抱不紧就会被人抢去似的。香玲也紧紧地抱住母亲,让她老人家的体温在自己身上尽情流淌,抱着还互相捶打着,良久说不出一句话。王德华站在一边干焦急也是插不上嘴。
可能考虑还有王德华在场,香玲喜欢妈妈也不能始终不松手,还是慢慢地从母亲的怀中挣脱,牵着母亲滚烫的手,将王德华介绍给母亲:这是德华,我的面包车司机朋友。同时,也将母亲介绍给德华,这是我母亲。
对于女儿的朋友,又是初次见面。香玲母亲用东北人的豪爽给予款待,擦净落在桌上的灰尘,又是让烟,又是添水。王德华一口一个大姨地叫着,一边推辞,一边自己动手,拿起暖瓶给老人倒水,那个大方的劲头好像他就是这个家里的主人。
香玲回家,母亲开始以为女儿出差,路过这里,顺便回家看看,也没有太在意,更没怎么当回事。
一两天的时间转眼过去了。看到女儿还没有固定的归期,香玲父母终于憋不住了。看着两个年轻人的亲热样,对于毕丰收又只字不提,经过世面的老人嗅出味道有点不对劲。又不好当着王德华的面问,聪明的母亲终于想出个法,叫着女儿去买菜,在回来的路上,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香玲,香玲见纸里再也包不住火了,就找了空闲的小饭店,将压在心头多年的包袱一层一层地揭开,一五一十地抖落给母亲。香玲一边抖落着,一边流着泪,说到伤心处都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不得不喝口水说压一压,再接着说。
“毕丰收的恶习让我脸面丢尽,他真的让我失望了。对他我彻底失去了幻想。我想和王德华在老家这一带发展。他开车,我收钱,穷死也不回胶东了。”她娘听了这话,立刻变了色,这是念的什么经,感情上她同情女儿,理解女儿,但是行动上绝不支持。哪能这样,嫁鸡随鸡是古训,时代变了不差,也不能什么都不伦不类了,说走去就走了,如同小孩子搬家家,耍儿戏。
20世纪50年代的年轻人,他们的婚姻大都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对自己的婚姻不能做主。结婚以后,只有发展到实在不能凑合,感到痛苦不堪时,才不得不起来反抗,要求离婚。在他们眼里离婚是家庭中不光彩的事,女儿做了这种事,父母没脸见人。如果纵容女儿,今后将无脸见外人。于是,他们给女儿下了最后的通牒,一个星期内回家,不能再瞎折腾,瞎胡闹了。
“你自己选择吧,要德华还是要我和你娘!”老爸的口气更强硬。
“你如果真要德华的话,就权当我和你爸没有养你这个丫头! ”一向温顺贤惠的老娘也应和着。
香玲做梦也没想到,向来还算民主的爸妈会在她的婚姻上这么坚决,立下这么大的誓言。
对于父母的劝说,香玲当然不肯罢休,明摆着是要把自己经营日久的鸟巢捅破,把自己亲手放到锅里的爱情煮飞。她先是以死来威胁父母:“要是你们一定要逼我回去的话,我还不如一死了事。”父母都是耕过大片地的人,这点小把戏肯定会应对。他们见香玲用死来威胁,立马附和:“好,要死我们先去死吧,不能让活人跟着你们死受罪。”母亲说着就往外冲,一手拿起灭蚊子的毒药,一手拽着香玲,让女儿做出选择,是要母亲还是要爱情?要母亲,就和眼前的男人分手,老老实实地回家过日子,要爱情,母亲就不活了。香玲当时的态度很坚决:就是和眼前这个男子在一起。绝望的母亲听完女儿的回答,一仰脖子,药瓶就往口里送,眼看老婆寻短见,香玲的父亲一把夺过老婆手中的药瓶。香玲母亲一下子蹲到地上,口吐着白沫,很快就不省人事,幸好被家人送到医院,及时抢救才脱离危险。就在医生抢救母亲时,香玲看着病床上苍白无助的母亲,誓言搭起来的爱情动摇了。眼看着母亲因为自己要去寻短见,做子女的岂有不管之理。还有出来以后太想念孩子,再加上怕受到社会道德舆论的谴责,开始后悔当初的冲动选择,不管老妈老爸他们说的有没有道理,毕竟生命是他们恩赐的,好男人天下无数,老爸老妈却是绝无仅有的,下一步该怎么走?越来越清楚了。
和王德华倾诉的过程中,动情的香玲还是泪流满面,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悄悄改变着王德华。
香玲没想到母亲比她还要坚决,手心手背都是肉,权衡再三,她还是不忍心亲手埋葬自己的爱情,又不愿看着年迈的父母悲痛如绝,真想脚踏两条船。
就在这时,香梅也带着毕丰收的使命,披星戴月从胶东赶到东北,送来香玲下楼的梯子,只要他能回去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事到如今,在众人的劝说之下,看在父母的份上,她只好向亲情妥协,随从了父母的意愿与王德华、香梅一起返回。这样,经过自己苦苦奋斗才争取的苦涩爱情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