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带着毕丰收甜蜜的吻赶回充满惆怅的家。在用舌头舔拭嘴角的那一刻,还能感受到一丝丝的甜蜜,失去甜蜜以后,遗憾和悔恨又来蚕食她滴血的心。
钱借到了,解决了燃眉之急,大敌当前,就是抓紧时间给顶梁柱治病。经过半个月的治疗,丈夫就痊愈回家了。肝炎不难治,就是常反复,需要长期保养,经不起劳累,也不能生气上火。你想想在农村当一个孩子王,学校一把,家里一把,田里一把,能不生气吗?能不劳累吗?在抗过一年以后,病情恶化,转为肝癌,不久撒手人寰。
寡妇门前是非多。讨债的打破头,公婆火上浇油,再三再四地挑衅小青,骂她丧门克夫。这段时间,娘家村里又谣传她二姐用牺牲自己的爱情为她哥哥换来的嫂子,在连续生了两个闺女,哥哥做了节育手术以后,又生出个男孩,是向来收苹果的东北老客借的种。别人烧燎她哥哥,他哥振振有词地说:“管他谁的种,反正孩子叫我爹。”在如此多种压力之下,小青熬过一段时间贫穷生活以后,再也经受不住公婆言语上非人的折磨,在一个大雾蒙蒙的早晨,离家消失了。
香玲自从知道毕丰收上了贼船以后,如同一个苍蝇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又好像忽然被抛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山川草地、花草树木、日月星辰都用异样的眼睛看她。听到狗叫,她觉得是在咬她。到了单位,经理和大个子跟她说话,她觉得别人在考察自己,整天惶惶不得终日。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觉得一群人向她家跑来,不像是追赶他,像是追赶她。一个公安人员,走着走着,忽然转身抓住她……她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香玲睡觉不香了,吃饭不甜了,一天到晚像背着一盘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个经过漫长地跋涉,手脚无力,头胀得很大,挣扎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从前脸上的红晕不见了,脸色也变得苍白。
过了一段时间,令香玲不解的是,周围的人并没有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地接近她,跟她搭几句话。左邻右舍没有事的时候经常来坐一会儿,谈话的内容依然是街头新闻。这家的闺女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那家的婆媳为什么吵架,或者那家儿子领来了新媳妇,这家的媳妇养了个双胞胎。晚上也热闹非凡,像青年之家,又似老年人活动中心。这拨来了,那拨走了,玩扑克、下棋的好几帮,忽然停电之后,又点上蜡烛继续夜战。在别人心目中香玲慷慨大方,又通情达理。香玲心里空虚,但这么闹闹哄哄的,她的伤口不至于那么疼痛。
一个天气明朗的星期天,毕丰收的表弟晓雪因为有事,来到他们家。香玲下班回家后寒暄几句,留晓雪吃午饭,好让他劝劝毕丰收不能再走歪门邪道。“嫂子今天请客。”晓雪本来就顺和,也就实领了。
吃完晌午饭,几个人喝着茶聊天,香玲还没收拾好碗筷,从外面走进一个五十左右的矮个男子,腋下夹着个破旧的黑色的人造革提包。他用沙哑的外地口音问:“这是毕丰收的家吗?”
“对。”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找谁?”晓雪问。
“我找毕丰收和她媳妇香玲。”
“我就是。”
“我可找到你们了,谢天谢地。”
说着,那瘦老头的热泪就涌出来,伴着成功后的喜悦,伴着千里跋涉的艰辛。
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毕丰收让瘦老头先喝点水,吃中午饭,有什么事慢慢说,到家了。
这个称自己“圈哥”的老头,水不喝,饭不吃,打开话匣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像倒豆子一般罗列出来……
我是山东莘县的,今天冒着生命危险来送信,你们的香梅妹妹被人贩子从东北拐到聊城莘县农村,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做老婆,一天到晚被人看着不准出门,稍有不如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她曾逃跑,由于人生地不熟,都被抓回去打得浑身是伤,看管得一次比一次严了。一天,我从那光棍家旁边路过,从窗户里丢出一个用钱写字的团团,我顺手拾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恩人我被拐卖。栖霞县官道毕家洼救我毕丰收”
我躲到没人的地方再打开一看,上面的字七零八乱。反复看了好多遍才看明白。她是被人贩子拐卖了,想法让我找到他家人救她。我悄悄找到周围摸底细的邻居,打听,才知道。那家新近娶来的媳妇是从人贩子手里花钱买的,这个女孩要我帮帮她找到家人。我想帮女孩,唯一的办法就是联系她的家人。做了几天的准备,我出发了,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你们了。
老头说着便掏出揉烂的钱团,让大家看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说是香梅写的,毕丰收半信半疑,香玲也在狐疑。“你刚才所说的话好比是刚从马背上卸下来的驮子——只能算是货到未验,我们愿意就这么相信你?”老头见他俩不大相信,急了。“你们若不相信,我今天就死在你们家!”毕丰收和香玲劝说道:
“大哥、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那个老头什么话也不说了,像是蒙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躲在一边呜呜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如丧考妣。
毕丰收催促香玲:“快给大哥做饭去。”
想到“圈哥”坐汽车过来饭不可能吃好,香玲赶紧做饭去了。香玲手忙脚乱,始终不能摆脱香梅的影子,不是忘了添水,就是忘了加盐。香玲作了种种假设,紧接着又都一个一个地推翻了,没有见到香梅前什么话也不能全信。
毕丰收和晓雪一遍又一遍地宽慰圈哥,莫悲伤,伤心会生病的,天火烧不了明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圈哥遭受的艰辛可能超过了他的承受限度,哭着宣泄了好长时间也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