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脸,树要皮。
第二天,香玲没有脸面上班,拿着换洗的衣服硬是到姥姥家安营扎寨了,说什么也不再回毕家了,离婚的主意拿定了。
姥姥看着香玲红肿的双眼和脸上伤痕,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知道自己的心肝宝贝遭受欺负了,还是强压着怒火询问香玲到底出什么事?
香玲越发悲伤起来,小声地抽噎着,一顿一顿的,只是轻描淡写地讲毕丰收发了疯,还动手打人,至于为什么打人没讲出原因,便痛哭流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见老伴一遍又一遍地安抚,香玲姥爷也在一旁插上嘴:“别哭坏自己,消消气,过两天就好了,世上哪有不吵嘴的夫妻,除非是假夫妻,小两口一个锅里磨勺子,还有不吵嘴的吗?何况骂起没好口,打起来没好手。”
香玲姥姥觉得不对胃口,转头训斥:“少放淡屁,看你会说话,把孩子都打成什么样了,妈了个爸的,踏着鼻子上脸了。这次不能饶他,看他以后敢不敢眼中无人?”
“你说,他凭什么打你?”
香玲开始气很大,在姥姥的追问下,倒觉得自己也有不少错处,拿着毕丰收的错误惩罚无辜的孩子,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香玲也这么想,嘴上却硬邦邦的:“谁知****养的怎么成了疯狗,碰到谁咬谁?”
“他怎么不咬自己的妈?”
“咱不去凑服他,让他尾巴长打他自己身上的苍蝇。”
婆家可以不回,没有男人可以另找,三条腿的驴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很。费事找到的工作不能丢,况且这份工作在当时是十分荣耀的,有电视剧为证。当时流行电视剧《新星》,剧中有个公社党委潘书记,让一个小学教师好好干,干好了提拔她个售货员当当。工资不少,奖金更多,每月的奖金是工资的三四倍。别人买不到的紧俏物资,她不愁,购买的东西可以打批发价。优越的工作让香玲心中倾斜天平也难以放弃手头的工作,只好向经理请了几天病假 。
过了三五天,毕丰收觉得大事不妙,先让嫂子到供销社叫香玲回家,并叫嫂子替自己向老婆赔礼道歉。嫂子们拿着鸡毛当令箭,香玲却将在外有令不受。嫂子们拉着香玲的胳膊劝,香玲坚如磐石,不回家的坚强的决心用钢钎也撬不动。嫂子苦口婆心地劝她:“老婆汉子破棉袄,白天打架晚上好。拌两句嘴,就不回家,国家人就能摆臭架子。”像大人哄小孩儿,说这里有你喜欢的糖果,你还不来吗?可谓软硬兼施,有些话语,把香玲“呛”得没有话说,但香玲就是不理,依然摆足了架子。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的规则,怎么说就是不回去,我——这心都凉到脚后跟了。见香玲不理她们哪个碴口,你们说你们的,我做我的,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劳的,嫂子也只好作罢,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天傍晚的掌灯时分,香玲又回到姥姥家,正要吃晚饭,门外传来摩托车的声音,香玲心里咯噔一下,凭直觉知道是毕丰收找上门了,本能地想躲一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毕丰收提着摩托车钥匙往里闯,姥姥的宝贝狗哈利一个箭步冲上去,刚要下口,一见是熟人,摆了摆尾巴,回去了。三只嘎嘎叫的鹅子,伸长脖子,冲上去,正要攻击,见是熟人也泄了气,退了回来。
香玲见毕丰收没头没脑地闯进屋里,一下跪在姥姥面前,痛哭流涕地说:“您打我一顿吧,我给您二老赔礼来了,我中了魔,我犯糊涂。”
香玲姥姥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就是打断毕丰收的腿也解不过恨来,怨恨在心里郁积着,找不到喷发的机会,现在他倒送上门来找斥挨,她不知有多少话要说。经过毕丰收这一折腾,攥紧的拳头又松了,打满气的皮球泄了。香玲知道毕丰收他就是铁嘴铜牙,有时候似刀子,有时候比蜜甜,花言巧语,不知道迷惑多少人,熩烂猪头也熩不烂他的嘴,什么事情经过他的嘴一捣捣,黑的可以变成白的,死人也可以说活。
毕丰收赔完不是爬起来,厚着脸皮向姥姥问长问短,问寒问暖,像没有什么事似的。姥姥想给他一顿臭揍,抓到手里的家伙又放下了。想批他一番就是插不上嘴,任他一人表演。
香玲姥爷在一边开了腔:“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好动手动脚的?”
“您听我说。”毕丰收瘦驴拉硬屎,开始油嘴滑舌。
毕丰收把打仗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两位老人,当然略去某些关键细节,渗进他的编造加工,讲到动人处还挤出几滴眼泪。香玲姥爷深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毕丰收一失足上了贼船,做了万人恨的事,可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一旦改了错,照样还是好姑爷。香玲也有点太过分,得理不饶人。
“吃饭了吗?没吃坐下一起吃吧!”
“不了,我还要回去看门。”毕丰收见好就收,气氛缓和一点后,拔腿就往门外走。
香玲姥爷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但是在社会上混了大半辈子,也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道理。于是来个顺水推舟,也给了毕丰收一个下台的梯子:“香玲也一起回去,好好过日子,别打仗闹火的。”
毕丰收言不由衷地说:“她若还生我的气,就在这住几天吧,不妨等消了气后再回去,只是大人别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二位老人心里明明白白:这世界上不吵架的夫妻是假夫妻,打打闯闯碰碰磕磕才叫过日子。婚姻的秘诀是忍,是一忍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难忍也得忍。反过来说,打一次仗,双方都会深刻反省自己的不足,从而加深一次了解,加深一点感情,香玲再勒着虎头不回去就不对了。于是半推半拉地把香玲拥上毕丰收的摩托车。
她感觉人生怎么好像被无形的手操纵着。让她一下子跌到地上,头晕得厉害,又像是刚刚挨过闷棍,心似刀绞般疼痛。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翻越堵在她面前无形的山峰。
摩托车在蓬水公路上打着旋,好像灌满了铅,就是快不起来。月亮躲到云彩中,满天的繁星在眨眼。人啊,还是那两个人,路啊,还是那一条路,此时此刻心头翻滚的波涛却不是恋爱时的热浪,王子变王八,娇妻成泼妇。用香玲的话说:“结婚以后才稍微懂事,明白两个人的结合不是可以随便听凭别人安排的,在性情与思想上不能合拍入辙而勉强凑合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