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危险,你的安全……”何应钦还没有讲完,宋美龄道:“告辞了!”说完,望了何一眼,匆匆穿上皮大衣,戴上白手套,抓起皮包扭头就走。
会议至此不欢而散。
何应钦是亲日派。
何立即把宋美龄的话转告日本密使。但把自己如何屈服一点略去不提。那个密使听说宋美龄如此这般,不禁皱眉道:“何将军,你要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如何不知道!”
……
何应钦欲干不能,欲罢不休。他经过日本密使的再次唆使,不由得心痒难熬,可是一时也不敢过分乐观。他送走日本密使后只能够给前方将领继续发几道命令:进攻!
前方20个师是否已经把西安围得水泄不通,何应钦尚不清楚。但当夜宋美龄气呼呼地又找上门来。
“何总司令,你怎么又下令进攻了?你真的存心谋杀他吗?”
何应钦正一肚子没有好气,见她三番五次责问,也不禁发起火来。只见他把桌上文件一推跳起脚来道:
“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不许你管!”
宋美龄吃了一惊,一时倒没有了主意。退后一步,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我们的何应钦先生能耍些什么花招!”她眉头一展,“我实话告诉你吧,老蒋并没有给共产党杀死!张学良刚才还给我发一个电报,欢迎端纳到西安去!怎么样?他没有死,何先生失望了吧?嘿?”说罢她把电报在头顶一摇、扭头就走。留给何的是“得得得”的皮鞋声。
何应钦怔住了!片刻,何应钦一个箭步抢出去,正好赶上宋美龄钻进汽车。何应钦强颜欢笑,挥挥手道:“夫人,不送了,领袖很安全,这真是个好消息。”话犹未尽,车子绝尘而驰。
宋美龄回到官邸,端纳已在等候,宋美龄把皮包一摔,自有侍卫上前帮她脱下大衣。只见她并不往沙发里躺,却走到写字台边,提起三A美式钢笔歪歪斜斜写了一封信。然后让端纳坐下,问道:“我写给他的,你以为把这封信放在身上不会有危险吗?”
端纳点点头:“绝对不会。我是张学良在东北时候的顾问,私交关系不错,不过请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写的?”
宋美龄点点头念道:
“汉卿等要求抗日,而我夫予以当面拒绝,确属不该,现在果然闹出事来,希望以圆满解决,端纳先生到后,请与他多面谈,他还是有真知灼见的,我及子文等不日也将离京飞秦,但应以端纳先生此行结果如何而定。至于南京,戏中有戏……”
“嗯嗯。”端纳点头道,“这封信写得很好,你已经说了不少话,相信委员长一定会同我长谈的。”端纳伸出手同她握着,“那就这样,我明天一早就走。从西安这两天的情况来看,委员长的安全大概没有问题,夫人不必听信谣言。”
宋美龄道:“这个我倒很放心,如果他们已经杀死了他,绝对不会要你这个外国人去的,这个我明白。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自己的飞机乱炸误事,担心军队开进去出事!我一直有这个顾虑,顾虑他的生命倒不是结束在红军或是张、杨手下,而是结束在自己人手中……”她顿一下,“你明白!”
“是的,夫人。”端纳吻着她的额角,“我明白,你放心!只要我一去这事情就好办。我早已看清楚了,红军根本没有参加这次事变。”
宋美龄点点头,伸出手去。端纳又吻着她的手背:“我去了,这是一件微妙的差事。”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这是对我而言。”
宋美龄笑了。她在车窗边扶着绒窗帘目送端纳钻进汽车,却见陈布雷拢着双手,缩着脖子在长廊里匆匆而来,直奔客厅。
“陈先生,”倒是宋美龄先开口,“看你面色不好,不舒服吗?”
陈布雷几次三番忍着眼泪,欠身答道:“夫人,您好!我是不舒服,接连几天没睡着,失眠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呵!”宋美龄以为他有什么重大消息,见他这样说,也透了口气。接着往沙发一坐,“陈先生在吃药吗?”
陈布雷连忙答道:“正在服用胚胎素,托福托福,这胚胎素效果不错。”他连忙问道:“夫人,西安有什么消息没有?”
宋美龄反问道:“西安情形还好,倒是你听到些什么?这几天的谣言……”
陈布雷一拳擂到沙发上,愤愤地说道:“夫人啊,真是一言难尽!中政会应该是最高权力机关,可是代秘书长恰好不在南京,一切会务等等,我不得不以副秘书长的身份处理。可是,难啊,中政会副主席都不在这里,要不要开会?怎么开法?都得取决于四位院长,可是这四位院长往往甲是乙否,莫知所从!戴院长精神失常,不可理喻;屈院长、于院长闲云野鹤,从不问事;只剩下孙院长,可是这位院长又与戴院长意见相左,有一次几乎动粗。”
“嗯,”宋美龄叹气道,“这真难为了你,那你这几天做了什么呢?”
“我,”陈布雷揉揉心口,“我调动了报纸上的舆论,运用某方面的力量,在报上发表讨逆立场的文章;此外,我又同立夫、果夫、养甫联名劝试张学良;同时,代黄埔同志发出警告电文。”陈布雷说到这里有点头昏,脸色发白。
宋美龄吃了一惊,不耐烦地叫道:“侍卫官,陈先生有病,快送他回去!”
陈布雷苦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宋美龄便下逐客令道:“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那就请陈先生先回去休息吧!”
“不必不必,”陈布雷极力使自己镇静,恭恭敬敬立在一旁,“夫人,那布雷告辞了,现在我只有一句话奉告,这两天张季鸾来找过我两次。他的消息不少,主要是说朝中有人主张讨伐,这事有利有弊,但以委员长的安全为第一,望夫人镇静应付。此时此地,布雷实在无法做主。”说着说着,陈布雷的泪水夺眶而出,“夫人,布雷蒙介公垂青,万死不辞;无奈局势如此,使我悲伤!根据各方面的消息,张、杨和共党反而深明大义,这事情对外实在说不出口。”
“陈先生,”宋美龄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说何应钦别有阴谋?”
“夫人也知道了?”陈布雷大惊,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宋美龄冷笑道:“我早就看出来了,我明白了!而且我已经请端纳先生带着我的亲笔信明天一早飞洛阳,前往西安察看风声,何应钦的阴谋不会得逞,大家可以放心!”
“夫人!”陈布雷惊喜交加,涕泪纵横,“夫人真是了不起!布雷追随介公这么多年,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可以说了如指掌;但这一次何敬之从中作梗,却使我毫无办法!”他边说边掏出一包安眠药片,“夫人皇天在上,此心耿耿!如果介公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切都谈不上了,我也预备吞服一大包安眠药片追随介公。如今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切又有了希望,布雷又有重生之感了!”说罢把安眠药往痰盂中一掷,长揖而别,“夫人,布雷告辞,今晚无须安眠药片,托福可睡一大觉。明天当振作精神指导宣传部工作,夫人如有见教,请随时指示。”说完喜滋滋地走了。
宋美龄正为丈夫担心,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在这个关键时刻万万料不到几乎绝了交的二姐宋庆龄却对她伸出援助之手,令她感激落泪。
12月13日,宋庆龄用电话通知孙科,叫他准备飞机,她愿意偕何香凝一同飞往西安,劝说张学良和杨虎城以大局为重,释放******。宋庆龄这个举动,给濒于破裂的姊妹之情带来了转机。
宋美龄得知这个消息,立即给居住在广州的二姐拍了封电报表示内心的谢意。宋庆龄接到电报,也回电让小妹不必着急可以放心,代向大姐大弟问好。
12月14日下午,端纳安全抵达西安,西安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可怕,到处是锣鼓喧天,张学良在机场迎接了他。
二人短谈一阵,便引见了******。
“报告委员长,副司令和端纳顾问见您来了!”孙铭九支起门帘,端纳跨进门槛,直趋******,两人使劲握手。
张学良立在一旁,寒暄之后,端纳连忙掏出钢笔拟了个电报,交给张学良道:“请你马上派人发电,今晚到达南京。”
“你这是……”******问道,“何必这么着急,我们还没有开始说话。”
端纳叹口气道:“唉!委员长,说来话长,我这个电报是打给夫人的,我是受夫人委托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已经同委员长见过面,’至于以后的电报,当然我们商量后再发。”******听了一怔,问道:“难道他们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端纳尴尬地回答道:“总而言之,南京谣言满天飞,把西安说得一团糟,简直没法儿提!”端纳从皮包里掏出宋美龄的亲笔信,道,“委员长,夫人在南京一切安好,您别惦念,这是她给您的信。”******接过,忙不迭地拆开,读到那句“南京是戏中有戏”,******也忍不住了,当着端纳这位澳大利亚人咧嘴笑出声来。
“委员长,”端纳劝道,“现在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不愉快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了。我先来报告前天的事,就是12日那天的情况……”端纳把南京政府,尤其何应钦如何主张讨伐轰炸西安的事说了一遍,“我同夫人的看法是一样,这不是闹着玩的。但反对也没效。倒是和你有矛盾的冯玉祥说了公正话,大声疾呼,反对动刀动枪。可是他手上没有权,也不能解决问题。谣言满天飞,没有人愿意来西安;愿意来的人又不让来,于是我决定冒一次险。”端纳长叹,“其经过一言难尽,以后再说吧。我是昨天13日到达洛阳,又接到张副司令的欢迎电报,今天便来了。在洛阳时,我跟空军开玩笑地说过,如果你们一定要炸西安,那么除了蒋委员长之外,现在又多了一个端纳,而且夫人、宋子文和孔祥熙他们说不定这两天也要来。空军们说,那怎么能炸西安?不过这是讨逆总司令何应钦的命令。”
******双目直瞪,眼睛里要冒出火来:“他们竟敢这样胡闹!”
“是啊!”端纳说,“自从前天出事以后,南京就用尽方法使西安与南京之间的交通断绝,尽力设法不使全国民众获得这里的真相。譬如说,在夫人接到我刚才发出的电报之前,她还以为委员长已经死亡了!”
******突地俯身书桌,半晌才叹道:“汉卿只不过是想对我说话,有什么不可尽言的,却非要把我扣留起来才和我说话,真是胡闹得岂有此理!”张学良把这几句话译为英语告诉端纳,端纳微笑道:“依我的看法这几天是您最舒服的日子了,您不也是常常把人扣起来才对他们说话吗?”张学良闻言发笑,不愿意立即翻译给蒋听,端纳也尽管在笑,于是蒋追问:“他说什么?他说什么?”
张学良只得说:“我不能把他的话译给委员长听,您将来回到南京再问他吧!”
“回南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此话当真?”
“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也就是两个字‘抗日’,明天我就派飞机送您回南京!”
“你说,”******也气愤地指着张学良大声说道,“你说什么?你太信任共产党了,你知道我同共产党的血海深仇,今天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说不定共产党今晚就对我下毒手!”
张学良听蒋这么说,忽地仰天大笑,声震屋宇。笑得******同端纳莫名其妙,以为大事不好,定有突变,张学良突地收敛笑容,严肃地说道,“报告委员长,共产党到西安来了!”
******身子一抖。
“而且,我已经同他们见面了!”
******整个身子瘫软在太师椅上。
“而且,我们已经同中国共产党军事委员会副主席******、中国共产党红军参谋长叶剑英、中国共产党西北苏维埃政府主席博古三位代表,在今天上午发表过宣言了!”
******眼睛紧闭,靠在椅背上直喘气。
“我们的确谈过委员长的安全问题!”
“你们怎么说?”端纳立即发问。******惨白的脸泛着汗,合上的眼皮微微睁开,呼吸更急促,喉间犹如装了风箱。
“报告委员长!”张学良说道,“我说出来,您一定又不相信的。中国共产党对于西安事变的政策,是要争取一切可能的力量转移到抗日战场,只要你答应抗日,就给你一个自赎的机会!”
“啊!上帝!”端纳像放下千斤重担似的轻松,“我这一次西安之行,成绩太美满了!”他奔过去握着******的双手:“委员长,我给你道贺,无须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南京去了!”
“我同共产党血海深仇,鬼才信他们会放我走。”******摇摇头。
宋美龄西安“救夫”
12月22日晨5点30分,西安机场。
三架“福克”式飞机呼啸着急速下降,滑向跑道。逐渐减速,然后戛然而停,落入机场。
在头戴皮帽的东北兵的护送下,宋美龄、宋子文一行驱车经过了城门,径向******的居处驶来。
这两天,******心里有事睡不着觉。他惦记着南京的代表何时来,自己是否马上可以“脱险”,听端纳说,夫人也要来,子文也来,是真的吗?……一阵朦胧中,隐约听到飞机声,他神经质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对着镜子整理一阵,迎接她和代表的到来。
******伸长脖子望着,长短针快在“6”字上重叠的时候,门前汽车声震天价响,一连串敬礼的口令声中,张学良一马当先,大步进来。后面一个全身黑色一步一扭的女人紧跟着,宋美龄真的来了。
宋美龄、宋子文、端纳、蒋鼎文、张学良等一个个跟进来。只见宋美龄走在前面,略一端详,见老蒋气色还好,他的安全千真万确,立时奔过去道:“伤在哪里?给我瞧?”
******淡淡地答道:“还好,回去找个大夫看吧。”
“啊!”宋美龄皱眉道,“没有大夫替你看伤吗?”
张学良连忙接过去道:“有的,夫人,大夫每天替委员长换药、打针。”
“那就好。”宋美龄一脸笑,“我知道你们不会亏待他的。”边说边要大家坐下,东指西点,犹如一个主妇。******低声问道:“你来干什么?这里很危险,不是个太平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