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风的孙子李承祖,赶着轿车到沈庄探亲来了,说他的三位爷爷非常想念四爷爷,派他来接四爷爷。他们认为,在世的时日不多了,希望兄弟四人在一块快快活活地过一段日子。
沈爷爷听了,长叹道:“这也不怪他们思想悲观,人老怕孤独,你三位奶奶撇下他们走了,他们能不凄凉吗?人活八十多岁,精力一天不如一天,我也感到力不从心了,的确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在这里玩几天,我随你一块去。”
福贵和承祖,亲如兄弟,白天一块去窑厂指挥生产,晚上摆上酒菜,彻夜长谈,并义结金兰。承祖认天保夫妇为义父义母,一家人皆大欢喜。
他见院子里堆积着很多木料,知道要建房子了,便主动提出无偿供应石灰。福贵告诉他建房的计划,并声明一定照价付款。承祖说,我爷爷早就定下了规矩,你们需要什么,我们都无偿奉送。这规矩等爷爷不在了,也不能破坏。你若再提钱的事,我就跟你绝交。你想想,没有四爷爷的挽救,我三个爷爷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李家能有今天吗?你们如果需要钱,我就送来。我家百多顷土地,开着几个大石灰厂,日进斗金,你们要多少给多少。我回去,先派人送三万斤石灰来,以后每年秋后送一次,直到工程完成为止。
福贵说,木料备齐了,砖瓦自己烧,就差石灰了。哥派车送石灰来,明年春天就动工。钱够用的,谢谢哥的关怀。
承祖笑道,你又说谢了,自己人不需客套。有个朋友邀我去济宁办纺织厂,我们正在筹划中。通过跟他交往,我才知道办实业的重要性。孙中山先生提出实业救国,这条路哥要试着走下去,不会就学,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用心。都是人,只要别人能学会,我也能学会。我整天在家闲得无聊,来到这里,见你们男人,抓工农业生产,妇女们纺线织布忙家务,一家人干得热火朝天,我的精神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生活在这个朝气蓬勃的家庭里,我才感到人生的价值。
福贵听了仁兄的话,真是大开了眼界,这才认识到办砖瓦厂,也是办工业,办实业,真新鲜,心里充满了自豪感。于是他把爷爷和父亲决心文化兴国,大力培养人才的计划讲给他听。承祖惊讶地说,四爷爷和义父虽然没有文化,却很有远见卓识,他们决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如果这个计划变成现实,你家的人才,就会像雨后春笋似的涌现出来。什么人最吃得开?文人。各行各业,都离不开文化人。实业能救国,科学文化更能救国。日本和欧美国家,为什么那么富强?就是依靠先进的科学文化。咱中国因为科学文化落后,才挨打,受欺侮。所以,中国要富强,必须大力办教育,大力培养人才。四爷爷和义父的思想认识水平,虽然还没提高到这个境界,这已是难能可贵的了。孩子们一旦成了才,他们就自然而然地汇入科学救国的洪流中,大显身手。你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精心培养他们,把农民家庭,改造成知识分子家庭,成为书香门第。到那时,你就功成事立了。我回去,就把你们的深谋远虑告诉老人们,把思想认识统一起来,把俺家的那群牵狗架鹰的浪荡鬼,都圈进学校里去读书,不学好的就严惩不贷,否则,俺家非败在他们手里不可。
福贵深情地说,富家所以衰败下去,其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父母对子女不能正确而严格地加强教育,甚至放纵他们,任其堕落;二是,本人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养成了骄奢淫逸的生活恶习,养尊处优,不思进取,吃喝,嫖赌,吸鸦片。孟子曰:“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若使一个家庭长盛不衰,一是,必须立下严格的袓训,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二是,严格培养接班人,掌好舵,领好家。就以这个家庭为例,老爷爷,老奶奶和大奶奶,对大伯父娇生惯养,把他宠成了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废人。爹在奶奶的严格教育培养下,从小吃苦耐劳,任劳任怨,14岁在白楼学会了淘豆芽、漏粉条和旋粉皮的技术。爷爷要办淀粉加工厂,大伯宁死不干,他要坚持跟着柳子剧团吹笛子。爷爷心急如焚,要揍他。这时奶奶挺身而出,劝丈夫先做豆芽生意,磨练儿子的意志,等明年儿子结了婚,再办淀粉加工厂。娘14岁时家里失了火,轧花机被烧坏了,爷爷奶奶给她家送去钱买机器。他父母和哥嫂想用,而她坚决反对。她提出,把生意分成五股,以后赚了钱按股分红,谁若不交股金,就没有他的股份。这下可把他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股金很快就凑齐了。娘的股金是爷爷替他交的。娘婚后怀上了我,爷爷奶奶要等娘产下我,再办加工厂,娘不同意。于是爷爷奶奶和儿子媳妇四个人,便把厂子办了起来。搞一条龙的链式生产,把绿豆和红芋,加工成淀粉,把淀粉加工成粉条和粉皮,用浆水和浆渣养猪,用猪粪养地创高产,总收入以数倍的速度递增。娘在这种,以副养农的链式生产法的启发下,建议姥爷和三个舅父再以股份制办一个养牛厂,把棉籽加工成油,把棉饼喂牛,用牛粪养土地,创高产,她又入了一股。结果两家年年买土地,很快富裕起来。我家的土地很快增加到65亩,计划增至八九十亩时,转产建砖瓦厂。老寨主把我们的土地讹去50亩,使我家家破人亡,家庭陷入困境。这时姥爷把用女儿分得的红利买的20亩土地,及时转交给了爷爷。这不仅解决了生活问题,而且也鼓舞了一家人的致富信心。一切从头开始,继续创业。爷爷和爹吸取没有文化的教训,提出两条腿走路的创业方针。一条是,靠体力劳动创业,另一条是,靠文化创业。从我和二弟开始,把子孙后代,都培养成知识分子,教书育人,既利家,又兴国。大伯化仇恨为力量,在家劳动了二年,受不了这份罪,就开小差逃去了,迫使我和二弟辍学,参加劳动。大伯母是我的养母,被大伯气死了。当我们的土地增至90亩时,正要转产,办砖瓦厂,大伯续了弦,闹着分家。爷爷把我娘的20亩土地给娘留下,把70亩土地分给大伯35亩,给他建了一个前院,让他自立门户去了。当我们的土地再次增加到90亩时,才得以转产。这个家几经挫折,我们祖孙三代,男女老少,吃的苦,受的罪,就一言难尽了。能发展到今天这样,也凝聚着奶奶和娘的心血啊。分家二年后,大伯吃喝玩乐,卖地搞挥霍,只剩十几亩土地了。我们却不断地买地,现在我们已有二三百亩土地了,爷爷和爹,按计划拆旧建新,改造房舍。爷爷和爹是有理想、有抱负、深谋远虑、稳扎、稳打的创业人,奶奶和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家和万亊兴,妇女的力量是至关重要的,贤妻良母,不但能化解家庭矛盾,而且还能撑起半边天。
承祖,听得入了迷,拍案叫绝。我不仅学到了管家理财的经验,而且还学到了用股份制办工厂的新理念。爷爷奶奶和义父义母都很伟大,我打心眼里敬佩她们。你继续讲,越多越好。
福贵若有所思地对他说,哥,狡兔还有三窟,何况人呢?你应该把钱财转移到济宁、济南等大城市里去办工厂,把工厂办大、办好,甚至多办几个厂子,既抓农业,又搞工业。一旦时局发生变化,你们就有几个家可以安身了。种地有季节性,收入太低,还是搞工业收入大,日进斗金不成问题。另一方面,钱可以随人走,而土地是死的,是带不走的,所以我劝你把家交给咱爹管理,你随朋友到济宁去办工厂。凭你的智慧,一定能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企业家的。另外挑选几个聪明、有志气的子侄,大力培养成才,作为你的左膀右臂,你才能如鱼得水,事业有成。
承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万分激动地说,听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使我茅塞顿开。我原来对办工厂并不热心,听你一说,我算铁了心了,一定照你说的办,把经济重心转移到大中城市里去,一手抓工业,一手抓人才培养。好兄弟,你若跟着我去办工厂,我就有了主心骨。我诚恳地邀请你,厂子有你的一半,赚的钱,有你的一半,你一定要帮助我。
哥,这个家离不开我,如果能脱身,我一定跟哥走。哥,搞企业,办工厂,有一定的风险性。本事是学来的,遇事多看、多听、多思考、多实践。在干中学,及时总结经验和教训,这样你就有战胜风险的工作能力。在外交朋友,尤其要认准人,别让坏人骗了。
承祖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说,我怕的就是上当受骗,你若跟着我,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带着两个儿子去闯一闯,试试看,先小办,积累了经验,再大刀阔斧地干。
福贵又把富人与穷人如何处好关系的道理和做法讲给他听。他说,哥,我和爷爷爹爹一致认为,工人是发展生产、保卫生产的主力军,有了人,就不愁没有钱财。所以我们的创业是:一面抓生产管理,一面团结和关心劳动人民的疾苦。富人不可怕,为富不仁者最可怕。清正廉洁的政府不可怕,贪官污吏盘踞的政府最可怕。现在官府不施仁政,不关心人民的疾苦,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财主利用地租和高利贷盘剥,官绅勾结起来压榨穷人,激起了人民起来反抗,造成土匪肆虐,社会混乱,民不聊生。为了活命,工人闹工潮,农民吃大户,这不过是他们求生存的一种斗争方式而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民心不可违。我们是从两个方面帮助一些穷苦人解决生活困难的,首先把其中最穷困的青壮劳力,招进窑厂里当工人,管吃住,实行计件工资,按劳取酬,使他们的家庭生活很快安定下来。其次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联合富人捐钱粮,救济饥民,确保附近村庄的饥民不被饿死或病死,深受群众的拥护,我们的窑厂才能躲过风险,顺利生产。我衷心希望哥哥,在家里,要处理好与周围农民的关系,在城里,要处理好与工人的关系,同情和关心劳动人民的疾苦,轻财重义,以仁义之心换取民心。劳资双方,形成一种亲合力,这样既调动了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使企业蒸蒸日上,又能躲开一定的风险,确保家庭和企业的安全。
承祖对他们的博大胸怀、对家庭与社会关系的理解、处理的方法,非常钦佩。我这一趟来值了,跟贤弟学了很多理家和创业的经验,弄懂了很多道理。我真后悔,自己过去没能坚持读书上进,自以为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读书学习干什么?糊里糊涂地活了近三十年,还以为很了不起。我要认真思考一些问题,认真地读些书,不能辜负了爷爷对我的希望。特别是办工厂的事,要跟老人们认真研究,他们一定非常赞成你的建议。
轿车里铺好被褥,福贵扶爷爷上去坐好。他要跟去,爷爷不答应。他送他们到寨外大路口,让仁兄坐进车里,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