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着大地,夜,黑漆漆的,伸手不见掌。大力告诫全体指战员,提高警惕,打起精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尤其五更时分,敌人乘我们困乏之际,搞突然袭击。各中队长,不要有侥幸心理,认为敌人只会从正面进攻,其余三面不会出问题,他们若不从正面进攻怎么办?所以大家一定要百倍警惕,坚守岗位,没有调令,不准离开半步,防止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他再一次强调,一定用棉被把大炮和火药裹严实,避免受潮,贻误战机。
大地死一般的寂静,战士们把心都提到了嗓门了,他们敏感地意识到战斗,就要打响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人在阵地在,决不让敌人越过壕沟半步。
张大顺把大黄狗领到寨门楼上来了,它特别机灵,特别负责任,外面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即竖起耳朵,俩眼瞪得像明灯似的,搜寻着可疑物,并随时呜呜几声,提醒人们注意。大家从内心里,感到轻松愉快。大力马上命令各炮楼,都用狗站岗,于是队伍里又多了一群“特种兵。”
突然王庆云的老婆跑到大街上哭喊起来:“有人要强暴我,我拼命反抗,抓破了他的脸,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他的模样。你这个挨千刀的,有种别跑呀,老娘非跟你见见高低不可!大黑(狗的名字),追上去咬死他,……。”
她发疯似的大吵大骂,要求领导给她伸冤雪耻。全寨几百只狗,都被惊动了,一起狂吠起来。一些好事的,擅自离开战斗岗位。在家睡觉的,都跑了出来。街上熙熙攘攘,聚集了很多人。大力向群众讲清利害关系,请他们赶快回家去睡觉,命令队员立即回岗位,严阵以待。他劝庆云,大敌当前,要顾全大局,快回岗位上去!
建武劝庆云的妻子,在非常情况下,要忍辱负重,我们向你保证,一定将罪犯揪出来,秉公处理,你快回家休息去!。
他们给保长和二寨主交待了几句,就回指挥部了,看热闹的也散了。
“大黑”站在东南角的一座炮楼门口,又扑,又叫,毫无疑问,罪犯就在楼里。有人踹开门,“嗾”了一声,大黑立即冲进去,咬住那人的裤腿,往外拉。大家用灯笼一照,原来是汪大明。他脸上果真有手抓的血印。保长二话没说,抬手就打了几个响亮的耳光,骂道:“你他娘的,真是个骚货,治这也不分什么时候,是存心挑起事端,扰乱民心,让土匪乘机来袭击我们吗?把他绑起来,吊柳树上,狠狠地打!”
他被倒背着双臂,吊在树上,棍棒无情地打在身上。他哭叫着求饶:“郭保长,郭爷爷,行行好,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的爹呀……我的娘哬……,我的胳膊要断了,可不能活了……”
凄厉的惨叫,足能传出几里远,人们听着寒心,刚平静下来的黑夜,一下子又喧闹起来。
大力急忙跑下楼,把他放下来,一面给他解绳子,一面对他们说,大敌当前,这法整,人心不就更乱了吗?对他严厉批评道,你和庆云是好朋友,朋友之妻不可欺,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良心上能过得去吗?你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做事还这么莽撞,太不像话了!跟我上楼去!
突然东边炮楼上的狗狂吠起来,全体指战员,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大力派儿子和三寨主,快去搬救兵。告诉妻子,快到东边去指挥,土匪不靠近寨河,不要开火。他让保长和二寨主,快去西面和北面,告诉大家,准备战斗,没有命令不许开枪。
敌人站在远处,用大炮猛烈轰击,“咣,咕噜噜……,咣,咕噜噜……”密集的枪声,像放鞭炮一样,疯狂地呐喊:“冲啊,杀呀……”形势万分危机,战士们在陈副指挥长的指挥下,异常镇定,岿然不动。
大约打了半小时,寨门楼上的大黄狗狂吠起来,大批土匪从南面悄悄地扑了上来。大力借着火光,看见一个骑马的,举着大刀,指挥土匪,推着炮车前进。他一面告诉神枪手,命令一下,你们就瞄准骑马的头头和炮手,开枪。一面告诉驴鞭,把一门大炮夹紧,瞄准打。驴鞭胆怯地说,大炮的后坐力那么大,我怕夹不住。
“我能夹住两门,你连一门也夹不住吗?不用怕,把刚才强暴女人的魔力拿出来,抱紧大炮,准行!”逗得其他人捂着嘴笑。
敌人只听见狗叫,听不见枪炮声,以为寨里没有人了,便蜂拥而上,跑到河边,就要把云梯放在断桥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力大吼一声“打”!号声“呜…………”地传向四面八方,寨前面的几座炮楼上,数门大炮一齐怒吼起来:“咣,咕噜……,咣,咕噜……”震得大地忽闪忽闪地颤抖起来。步枪和火枪“哇哇”地欢叫起来,子弹像雨点似的射向敌群,打得敌人晕头转向,仓皇逃窜,扔下一片伤员,打着滚,哭爹叫娘。
“报告指挥长,那个骑马的被我打落马了!”一名神枪手高兴地对他说。
“报告指挥长,两个炮手被我打倒了。”另一名神枪手报告。
“好样的,再接再厉!”他对大家英勇无畏的果敢精神,大加赞扬,鼓励他们继续做好战斗准备。
一个钟头以后,两个头头挥舞着大刀高喊:“弟兄们,为我们的耿司令报仇,冲啊!”
敌人发起了第二次冲锋。大力命令炮手加大药量,增加大弹丸,瞄准敌人,狠打!
敌人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一眨眼的功夫,两个头目中弹落马了。另一个头目挺身而出,他们刚进入火力圈,挨了一顿揍,丢下一片死尸,狼狈逃窜了。
这时李团长的队伍从南面截住了他们的退路,炮弹在敌群里开了花,步枪和机关枪咯咯地吐着火舌,敌人成片地倒下去。
大力命令打开寨门,放下吊桥,叮嘱几位老年人和妇女救护队,赶快抢救受伤的敌人,命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夫妻二人率领大家扑向敌群。
清政府的政策规定,凡是土匪,不管死的活的,一律斩首,按人头奖励。虽然土匪腹背受敌,仍抱定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的决心,宁死不投降。双方展开激烈的肉搏战。这正是寨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他们用枪刺,用刀劈,用拳打,用脚踢。敌人招架不住,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消灭了一千多。
李团长及其同事们,站在远处看着,大为惊愕,连声赞叹,寨民们个个身手不凡,都是英雄好汉,我们的战士若有这样的本领就好了。警卫员惊呼道:“团长,那个大汉一巴掌打倒一大片,那个耍飞刀的是个女的,甩一下飞刀,就砍倒十几个,他们真厉害呀!”
李团长仔细一瞧,不禁惊呼道:“哥哥,嫂子!”他的心脏突突地跳动起来。
土匪眼看被彻底消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土匪忽然认出了大力夫妻二人,喊道:“驸马,公主,饶命啊!”
他们认出他是警卫员李志国,一把把他拉到身边,交给天保保护起来,命令大家停止战斗,让残匪快逃。几百残匪飞也似的逃走了。
战斗一结束,李团长喊着“哥哥,嫂子”向他们跑来。大力和建武,也看见他了,急忙向他靠拢。团长大叫道:“哥哥,嫂子,我可找到你们了!”
大力和建武说:“贤弟,我们想死你了。”三个情同手足的老战友,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他们把他介绍给身边的同事,他把他夫妇也介绍给同事,大家互相认识了。他们命令大家抓紧时间打扫战场。三人便走到没人的地方,坐在桑树下,互相倾诉相思之苦,别后之情。
大力问道,贤弟,在瓦窑铺突围的时候,你没有冲出来,我以为你牺牲了,怎能想到你不仅活着,而且还当了清军的团长,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流着眼泪说,哥,当时我和战马都负伤了,扒了一个清兵死尸的军装,穿上,逃到老艺人王大爷家里养伤,后来与他的独生女结了婚,一家四口,以打拳卖艺为生。我遇到了信营长,知道你回家了,在王爷坟前痛哭了一场。在山东,听说西路军为了援救我们,到达山东茌平南镇,与清军作战,梁王阵亡了。至此(同治七年——1868年8月)捻军彻底失败了。艺人的生活没有保障,老丈人劝我去当兵。我与满清不共戴天,何不学孙悟空,钻进妖怪肚皮里的战术,在清军内部施展拳脚呢?于是我便改名李广厚,入了伍,颇得上司的赏识,便逐步提拔为团长了。
大力深有感触地说,贤弟,你这样杀俘虏,满清政府高兴了,老百姓则骂你,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土匪和他们的亲属,对你更是恨之入骨,骂你助纣为虐,是屠杀义军的刽子手。我对俘虏主张释放,对受伤的俘虏,开门抢救。上一次,土行孙来犯时,我们抢救了五十多个受伤的土匪,让其家属抬走了。宝安镇的李龙山、姚进宝、鲍龙图伤势严重,离家远,没人领,我抬回家去,治疗了两个月,伤好后,送他们回家了。这次又抢救了一些伤员,没人领的重伤号,我还要救治。你不要忘记,淮北地区是捻军的故乡,土匪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被朝廷逼上梁山的,其中可能有不少人,是我们的战士或亲属。刚才在搏斗中李志国认出了我们,被我们救了,其他人都放跑了。你想过没有,官职提得越高,跟上头的人物,接触的机会就越多,万一被他们认出来,你和亲人就完了,千万大意不得。
他惊出一身冷汗,十分懊恼地说,哥,李龙山是我大表舅,鲍龙图是我姨父,姚进宝是我仁叔。你若不抢救,他们都做了没头鬼了。这一回不知又有多少乡亲死在我手上,嗨,我错了。但是在剿匪斗争中,朝廷以人头多少论功行赏,我不杀人,同僚嫌我挡住了他们的财路,屡次向上级打小报告。后来我想通了,为了给王爷和死难的弟兄们报仇,我必须“效忠朝廷”,做贪官污吏,做刽子手。因此我一面杀人,一面大张旗鼓地向老百姓宣传,把罪恶都记在朝廷头上。用无数颗血淋淋的人头,唤醒民众,激起民族仇恨,燃起革命烈火,团结起来,把满清王朝推翻。这样做,居然得到上级的嘉奖和提拔,得到同僚们的积极拥护,但是我心里的痛苦向谁诉说去?今天幸亏遇见你们,否则,我昏头昏脑地干下去,罪孽就更深重了。哥,我听你的,设法辞官隐居。
大力说,我和你嫂子前几年到扬州去,给父王添坟,到周围各山头找了一遍,没打听到母后和哥嫂的消息,不知他们流落何方。我们想等清朝灭亡后,给父王重修坟墓,竖碑立传。如果我们活不到那个时候,这件事,就由你承办吧!
广厚说,哥哥,嫂子,这件事你们别管了,到时候我一定办好。哥哥,嫂子,我听人说,沈大力是个军事天才,为人侠肝义胆,深受群众爱戴。刚才与敌人搏斗时,他手下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后来又看见哥哥嫂子也参加了格斗,我就怀疑沈大力就是哥哥。沈天保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是不是你们的儿子?如若不然,战斗结束了,他为什么还不来见我,也太摆谱了吧?
大力哈哈大笑道,傻兄弟,我就是沈大力!
“哎哟,我的天呐,原来你入伍的时候,就改换姓名了,难怪你在家平安无事。但是由于你不告诉我真实姓名和住址,咱俩近在咫尺,却二年不能见面,太遗憾了。”三人大笑起来。
天佑,天保,福贵,福勇和李志国,一同跑到他们面前,举着两条新枪,得意洋洋。李志国和团长重逢,两人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大力告诉儿孙们说:“天佑、天保,李团长就是我经常告诉你们的大勇叔叔,福贵和福勇,快喊爷爷,你们快行磕头礼。”他们跪下就磕头。
团长高兴地说:“好孩子,一个个都是品貌端正的棒小伙子,哥哥,嫂子,真是好福气。”
天保笑眯眯地说,那天在张楼,我断定你就是大勇叔叔,当着别人的面,我不敢和你相认,回来也没告诉爹娘,想等你们相见时,来一场大的惊喜。
李团长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调皮鬼,竟敢在叔叔面前耍花枪,我得狠狠地奖赏你们。您弟兄俩有了这两条新枪,待一会儿,我补给您一箱步枪子弹.另外再给您两把驳壳枪,两盒子子弹,你们不会有意见吧?
他俩高兴地说,嗨,腰里挎着短枪,肩上扛着长枪,就更抖劲了,谢谢叔叔啦!
他对大力说,缴获的土枪土炮,都给你留下,再给你二百条快枪和10箱子弹行不?
大力高兴地说,太好了!群众大概拣了不少枪,完全够用了。
他强调说,这些武器,哥要保管好,交给寨主对你可不利。
大力说,枪多了,也是个大负担,我只要五十条枪和三箱子弹,其余的都给他。
广厚说,等一会儿我给群众把这件事说清楚,以免引起他们对你的误解。
他对福贵和福勇说:“乖孙子,您俩年龄小,不能玩枪,爷爷赠给您两块玉佩吧。”他从身上摘下来,分别挂在两人脖子上,并叮嘱他们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石头,是用和田玉精工细雕制成的宝贝,可要小心,既不要碰坏了,也不要弄丢了。”
大力问,志国,我们在孟庄分手的时候,我给你那么多银子,回家买四十亩地不成问题,你怎么又当土匪呢?
唉,我买了地,娶了老婆,忽然衙役来抓我,说我是捻匪,我越墙而逃,老婆被杀害了,房屋被烧了,土地被当官的霸占了,我无路可走,便上宝安山入了伙。
我们的战士,入伙的多不多?
有好几百人。我们如果知道驸马和公主是总指揮,绝对不做大逆不道的亊。
大力夫妇和大勇不约而同地说:“这笔血债,应该记在满清朝廷头上,是他迫使我们自相残杀。”
大勇决定让志国先当他的警卫员,然后再提干。
志国说,我回家第二年,在保安镇遇见王后和少主及少夫人了,他们扮作富商模样,行踪飘忽不定。官府到处捉拿他们,他们决定到越南去。我告诉他们,王爷埋葬的地点和驸马回家的消息,他们说,可以放心地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可能出国定居了。
他们终于知道王后母子三人的下落了,公主的眼泪刷刷地往外流。大力和大勇,对她说,不要难过了,他们逃出国门,就没有危险了。
大力邀请他们说:“兄弟,志国,跟我们回家吧,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广厚说:“哥哥,嫂子,这么多人头,必须赶快挑回去处理掉。你们看这样好不好,现在我把队伍带回去,及时向上级报告战况,处理完军务,后天我和志国专门来看望义父义母和哥嫂,咱们痛痛快快地玩几天。”
李团长给群众讲了话,把枪弹分发下去,事情都办妥当了,向人群中扫视了几遍,忽然问道:“哥哥,我怎么不见义父呀,他老人家不在家吗?”
老寨主的儿孙们听他喊沈开运义父,头魂,日的一声,就飞走了,吓得猛一哆嗦,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心想,今天算是碰上活阎王了,俺一家的死期到了,想活是万万不可能了。
群众大吃一惊,心想,他若知道开运是被寨主逼死的,能不报仇吗?他开不开杀戒,关键就等大力的一句话了,于是大家的心都绷紧起来,广场上立刻平静下来。
大力眼含热泪对他说:“兄弟,你义父病故几年了。”
他闻听此言,潸然泪下,拉着大力的手,哭着说:“哥,我与义父情同父子,昼思夜盼,却永远不能与他老人家相见了,我心如刀绞似的难受啊,他是得什么病去世的?
大力说,是被瘟神夺去的。
群众悬着的心落下了,寨主儿孙们的头魂,又飞回来了,场地上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大家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一个小孩子大声说,他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童言无忌,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心动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只见团长把头一扬,掏出手枪,对天砰砰开了两枪,命令道:“弟兄们,赶快把场地包围起来,不要让罪犯逃跑了!”
队伍雷厉风行,哗啦一声,迅速把场地围了起来,他们荷枪实弹,如临大敌。群众都惊慌了,寨主的儿孙们吓得屁滾尿流,就等着大力点名,把他们拉出去砍头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力一把拉住他道:“不准胡来!老爹确实是病死的,哥哥怎能当众骗你呢?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再难过了。既然你军务缠身,就不留你了,快集合队伍回去吧,以后常回家来看看。嫂子也这样劝他。
他还能再追究下去吗?哭着说:哥哥,嫂子,我心里难受啊!
大力夫妻二人含泪说:好兄弟,我们何尝不是如此,不要再哭了,快上轿回去吧!
他坐进轿子,让志国跟着轿子一块走了。广场上人声鼎沸,像开了锅似的。郭保长对大力道:爷们,你的心真是善良到家了,你应该知道,豺狼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它得手就吃人。
大力叹息道,大叔,我若要报仇,也等不到现在。这是个无法无天的吃人社会,冤可解,不可结。如果没完没了地互相残杀,我和寨主的子孙后代,就不能安安稳稳地繁衍生息了。这样做,我爹在地下也不能安息,所以我决心放他们一码。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嗨,德行定终身,你能放过他们,他们未必能放过你。好在天理昭彰,他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大力对大家说,老少爷们,快回寨里拿铁锹,套大车,把死尸拉到乱葬岗里,掩埋起来,事后全寨人举行大会餐,发奖金。大家热烈响应,积极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