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好,标准不一,评判不同,结果自然也就不尽相同。
以处世而言,有讲求先天下而忧者,有只求独善其身者;以功利而言,有只以富贵势利为要者,有不为五斗米折腰者;以居地而言,有人爱那青山秀水人迹罕至的方外之处,也有人乐在繁华市井勾栏瓦肆的红尘之地。
若单以人烟阜盛,交通便利论,那钟离城应该算是个好地方。
地处中原,通衢所在,南有凤山,北有淮水,五河入城,好到自古以来你争我夺,你来我往。
自春秋时建钟离国后,就没有安生的时候,今儿属楚国,明儿属吴国,后儿又属越国,再后来又属楚国,当真热闹得紧。
好容易熬到始皇帝统一天下,改国为郡,百姓想着终于能过上安生日子了,不用再转着个儿地给人当亡国奴了,可不想仅十几年的光景,天下便又大乱。
之后历朝历代,但凡兵戈乱世,钟离都难逃战火劫难。
七国之乱、魏吴之争、宋金之战,钟离无不涂炭,到了元末,钟离又在元兵、郭子兴、张士诚、洪武帝手中来回地转,城头变幻大王旗,城中百姓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
难经得多了,人就修成佛了,太平时节好好过,有了灾荒就出逃,逃不了的就等死,老百姓的日子可不就只能如此了吗。
好容易到了朱洪武定天下,又传七代,到了成化年间,天下承平稍久,百姓的日子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且说钟离虽处中原,但此地并无特别出产,也非江南一般经济繁盛的渔米之乡。
这里地势狭促,耕地稀缺,且靠近中都,此时战火一停,人口便急剧长了起来。
好在是个八方通衢的交通要道,当地百姓做些过往客商的生意,日子还算不错,否则人人都指着种地过活,糊口都是难事,更无谓兴旺繁盛了。
夫子曾言:饮食男女,倒真是第一通透的大实话。
钟离百姓学没学过圣人之道不打紧,找门道赚钱糊口乃人之本性。
钟离既是要道集散之地,那么秦楼楚馆,酒肆客栈便是第一要紧的,几十年来,城中但凡有些名头的酒楼客栈是日日客满,每日清早大门一开,车马盈门,吆五喝六,掌柜伙计们便如上了磨盘一般,迎来送往,忙得团团乱转。
好容易到了晚间打烊收工,酒楼生意尚可歇歇,客栈则一如白天忙碌:住店的客人们要酒要饭、烧水添茶、喂骡饮马,甚至于请堂客、叫小曲、招朋友的不一而足,彻夜不宁地闹腾。
眼见着买卖红火,日进斗金,东家的自然是眉开眼笑,只是苦了伙计们,没日没夜奔命一般地伺候着还不算,遇到个把蛮横的客人挨骂受气更是家常便饭。
在钟离南城门的如意客栈便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客栈,因在南城门入城不远处,又占据城中主道,凡是南方北上京城的客人只要一入钟离城,便可看到这四层转角、画栋雕梁、斗拱挑檐的木质高楼。
楼前起四丈有余的大牌楼,正中直书“如意馆”三个烫金大字——因此处非只客栈一桩买卖,其菜色、点心、曲乐也是钟离城中数一数二的,故此隐去“客栈”二字,统称作馆,又取“如君所愿,包君满意”之俗意,故名“如意馆”。
大门前六个衣帽周全、眉目清俊、身量相当的小厮伺候客人出入,一进大堂便只见屏风、书画、插屏、各类盆景等物,不似寻常酒楼只是钱柜、散座之类。
两侧楼梯红毡覆地,往上还有三层,皆是隔间雅座。每到清明过后,临窗而坐,远眺凤山郁郁葱葱,鸟语花香,近观街景人物,熙来攘往,微风袭来,惬意无比。
穿过大堂北面格子木门,便是一面福字照壁,自此便进入内院,院阔十丈,当中五个石瓮蓄养莲花,花开之时色彩各不相同。以石瓮为中,几十间客房向四面扩展开来,按位置、大小、装饰、陈设分出“天、地、玄”三个等级来。
院中靠近马厩、仓库等僻背处,另有几间土石通铺下房,供脚夫伙计、穷酸举子落脚过夜。除此,伙房、圈舍、供茶、账房、采买等均散落安顿在此院中。
内院正北便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瘿木架子大理石插屏,转过插屏便是三间小厅,从厅后出门继续向北,迎面一座嶙峋高起太湖奇石,石后一片池塘,塘中假山、亭台、石桥、曲栏、水草、凫游等不一而足。
池塘左右遍栽桂树、石榴、牡丹、红梅等,两侧抄手游廊,廊下养着画眉、鹦鹉等各色鸟雀,顺游廊行至池塘北面一溜并排四扇圆门,门楣之上依楷、行、隶、篆四种书体各书“春、夏、秋、冬”四个大字,入此四门,又分为四个小院,院中房宇、草木、景致各不相同,暗合四季,这便是如意馆最要紧的所在了,寻常客人,甚至馆中伙计未经查验许可皆不得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