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北面那座招寒山,乃境内最高之峰,呃……当然,这肯定是有些人言过其实了,但它确实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其山势极其之险峻,悬崖峭壁如迷宫分布,难以涉足先且不论,若人迷路在其中,根本就再也无法辨认正确的方向;山崖高至近天之处云雾弥漫,透骨的寒气从天而降,堪比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少有活物能于此久留。所以从古至今并无一人敢逾越此峰……”
“那么……那么就没有人知道——或者想知道,那上面有些什么东西吗?我听说许多古老的故事中那些奇珍异宝都藏会在那种地方。”
“据说在六七年前,倒有一队人马,他们怀着所谓什么求索未知之境的目的,上了招寒山,不过也确实并不是为了想在那上面寻到什么宝物或珍兽之类的好从此大富大贵,那些人愿意去冒险仅仅只是出于内心的好奇——”
“所以呢?结果怎么样?”
“别插嘴——嗯……他们那队人马大概有十七八人,食物和药品都备得相当充足,还花了些钱财请了一个自称见多识广的老鳏夫当引路人——虽然我并不觉得他会有啥作用,但无论怎样,那些人也算是准备得相当的妥当了。嘿嘿,不过他们到了半山腰时——恐怕还没到半山——就已经莫名其妙的死伤了一半,只能打道回府,跋山涉水的宏愿就此作罢。听说那些遭遇不幸的人,有些是失足跌落山谷下,有些是被野兽袭击,还有些嘛……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座大山邪得很。自那以后,就真的没人再敢去那座山峰瞧瞧看看,人们都避之不及,更别说征服它了。即使你只是从那招寒山的山脚下走过,也能感觉得到一股神秘而阴冷的气息从山上的每一块石子、每一株草木散发出来。”
一位光看样貌就知道其十分健谈的佝偻老汉,与一帮年纪较轻的少年们围坐在一小酒馆的楠木桌前,在一片喧闹声中,闲聊着这些年的见闻。
这在这个地方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这小镇的邻里间都知道,这位总喜欢刺刺不休的范姓老汉膝下并无一子一女,而自从他那结发的老妻因怪症得了副口齿不清半痴呆的模样——甚至时常还把他误认作过路的轻薄樵夫以后,与那些乐意听故事的晚辈们侃天侃地便成了他唯一用来消磨时间的方式。
“诶诶,范伯,听说那招寒山离我们这儿只有一百多里地呢,我们这些没啥见识的小辈没出过这冽羊县,您去过那地方吗?”有个正饮着果酒的小伙子,趁着范固喘气喝茶的功夫,突然放下了酒碗,抬起脑袋连忙询问起来,“您一定是见多识广吧。”
“在我年轻时有次探望远方表亲倒是路过一次那招寒山,但也只是路过而已,我可不敢……”老汉昂起头开始回想起来。
“不敢什么?”小伙子身旁的一个小姑娘也饶有兴趣地老汉问道。
“唉,我说了那大山邪得很,你们这些小崽子是不知道,那山险峻的地形只是人们望而却步的理由之一,另一个嘛……嘿……便是听人说那山上居住有仙人……”
“仙人?”
“对。只是那位虽说是仙人,却好养些奇兽精怪,特别是其中最可怕的一只:那是一头极其凶猛的怪兽,体长七丈,爪如钩镰,背展四翼,额生犄角,一张血盆大口酷爱生吞活人,但那连飞禽走兽恐怕都不怎么常见的荒郊野岭的哪会来的活人给它吞?所以这位仙人便亲自到处晃悠,抓住那些在山里迷路的人用来喂食那头怪物,不过如今根本就没任何人敢在那边逗留片刻……即使有些商旅必须要经过那里,也是匆匆而行……那只怪物怕是已经饿了很久很久了……嘿嘿……”
“哎——”
“本来那地方根本就不是人该去的地方。”
“原来招寒山有这么吓人啊……”
“仙人……怪兽……那都是一些没有依据的乡间传说吧?我好像还听其他人讲过,编这些故事的人真是无趣。”
“故事?那可不一定哦……”
在众人的话音渐渐落下时,在旁边已经偷偷听了好一阵子的青年人游让陡然一挑眉。他是今天早些时候才到这个小县城里来的,这才刚刚找到一个可以好好吃喝的地方照顾一下五脏庙,没想到还有些无关紧要的热闹可以凑。
这个言语间故作夸张又神秘的老汉,引起了游让的兴趣。
————
冽羊县这座位于北方的小城,空气中都是由冷风带来的毫不遮掩的瑟瑟寒意,虽然没到冰天雪地的地步,但是从周边那些树叶都结满了霜花的林子来看,人倘若长久立于此不动,也会落个差不多的结局。
青年人勒紧了单薄的上衣,他望着天空中那轮仿佛光芒都被冷空气削弱了几分的白日,不停地揉搓双手捂住嘴巴哈着热气。
这座县城的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黑色的衣物,一身黑衣的游让在城中漫无目的来来回回地走着,格外显眼,而他腰间的那把剑就更加夺目,要知道,一般如此偏僻的小县城中,可难见得几位配剑的人物。
游让并不乐意自己每走上几步,就会有一些过路人奇怪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他瞪着个眼睛极不和善地环顾着四周,故意扮个鬼脸,那瘟神般的模样,连大街上的猫猫狗狗都会远远的躲着他。
他走着走着,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挡住了路。
一只横躺在青石板路上正欲酣睡的花猫拦在了黑衣青年的路前,它身上杂乱的青褐色猫毛倒酷似游让头上那未曾好好打理的长发。
这只猫未来得及躲闪,游让已经走到了它面前。
硕大的花猫望着眼前这表情狰狞的人类,也做出了相同的表情回敬了他。
“丑东西,滚远点。”游让相当的不耐烦,用手驱赶着花猫。
炸毛的花猫狠巴巴地伸出了爪子。
“哟嘿,这位小兄弟,我们是不是早些时候见过呀?”
一个弓着背的猥琐男人忽然叫住了游让。后者一转头,他认得出来,这位正是那酒馆里那个健谈的老汉。
那只拦路的猫见着老汉来了便飞快地扑倒了他的脚边,看样子老汉就是这只花猫的主人。
“是……”青年人一愣神,随后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被过路的猫给惹急的狼狈乞丐,尴尬地笑了笑。
“嘿嘿,这冽羊县小得可怜,你知道吗?这里大半居民的名字都写在同一卷族谱上,所以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我便基本上都认识,至少也见过几面。而你这后生是外乡人吧?以前我可从未见过你……”自来熟的老汉哈哈一笑,和游让对话的语气像个多年便熟识的好友,但他马上就发现喋喋不休的自己话确实有点多,便闭苦笑着上了嘴。
老汉抱起了靠在他脚边的猫,抚了抚它的脑袋。
“我确实是今天才到此处。”游让的眼神仍然和老汉怀中恶狠狠的大花猫对视着。他揉了揉额头,自觉颇为无奈。
“我们这冽羊小县,没有什么宜人的风景,又贫瘠得连路过的商贾都不愿逗留,而且这里四季如冬冷得要命……小兄弟来这里应该只是为了走亲访友吧?”
“我并无亲友居住在这里,我到此处仅是因为另一条南面的大路因连日的大雨塌陷了,只能从此地绕路而行。”
“你想去哪儿?”
“和你说说也无妨,”游让犹豫着,最终还是和这位十分乐意与陌生人攀谈的老男人坦白了自己的目的地,“我要去北部的棱洲。”
“那棱洲可是境外的北峵国的地盘?”
“正是。”
“而今那北峵正虎视眈眈觊觎着我们剑铜国的土地与财富,随时两军都可能打仗,如此紧张的时刻,你还去敌国,就不怕有什么危险吗?”
“敌国?我就是北峵人。”
“这……这……”
范固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要知道,如今这局势已经是危如累卵,两国的君王虽然按着兵未有所动,但在他们的心里都在默默打着算盘,早已把对方视作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现在无论是北峵国国境内出现了剑铜国的人,亦或是剑铜国国境内出现了北峵国的人,都相当于是落入了火盆的木屑般危险。即使是那些被迫在敌国做事、刀尖上过活的刺客与探子,也是抱着有今天无明日的心态完成那些重要的使命……
“放心,我不是什么密探,你不必想着去禀报官府。”游让话是这么说,但他那副打扮,再加上那腰间上那柄扎眼的长剑可难以让人信服他仅仅只是个普通百姓。
“不不,我不会的。”范老汉摇头摇得似拨浪鼓一样,随后低下了脑袋。
“我只是为了回家。”
“那你为何要到我们剑铜国来?”
“某些原因。”
“难不成是为了走难吗,可是如今虽然两国的军队都蓄势待发,但毕竟第一场仗仍是未真正开打啊……”
“和战争无关。”
“这……唉,这位小兄弟,在大街上可实在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请随我到寒舍再说吧,顺便屋子里也暖和些。”
“相当好,这里确实挺冷的。北峵虽然在更北边,不过那儿的风可比这里温暖得多……”
正如范固所言,这个世界已经太平得有些不耐烦了。
北峵和剑铜这两个各坐拥这块大陆南北半壁江山的大国,在百十年来都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往年间,要抵抗来自西部蛮夷的小规模入侵,或是应付东边海岸附近几个小岛国上的某些海盗引起的骚乱时,两国操练已久的军队才有用武之地。而现在听闻北峵国皇帝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他们才有了对南方的剑铜挑起战争的意图。
血色的洪流即将随着挥舞的兵戈与奔驰的战车一同到来。
硝烟虽然没有真正弥漫在沙场上,但战火已经烤得这天地滚滚发烫。
但千百年来祸害着人间的,可未必只是战争和杀戮……